韩恕心一横,带着壮士断腕的勇气准备风萧萧兮易水寒,杨熙从后边儿扯住了他的后背,“韩老大,我建议你对孙公公说实话,咱们家三殿下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孙公公难不成还敢闯进来扎殿下理论不成?”
好有道理!
韩恕一跺脚,“你行你上啊。”
杨熙顿时怂,嘿嘿傻笑:“哪儿能啊,应付孙公公只能是韩老大您这般级别的,我还太嫩了。”
“……”韩恕心中悲戚。
他不但摊上了个不靠谱的主子,还摊上了好几个不靠谱的后辈。
他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韩恕长叹了口气,昂首阔步往前厅走。
沈括看了眼他的背影,幸灾乐祸道:“韩老大是不是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思。”
杨熙横了他一眼:“我只知道韩老大内功深厚,你说的这些话他八成是能听见的。所以,很可能下一个一去不复还的就是你的。”
说着,往沈括下面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最近宫里头好像在挑选武功高强的内侍。”
沈括下面一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扭头就走。
双手护着下面的姿势,极其搞笑。
……
前厅。
宫里头来的孙公公站在大厅中央,昂首挺胸,颇有高傲不屑一顾的姿态。
听见外头来的脚步声,误以为是三殿下,连忙低首弯腰转回身。
“孙公公好。”韩恕抬脚跨过了门槛,面无表情地打打招呼道。
他一身玄衣,手中握着宝剑,也是威风凛凛的。
可孙公公定睛瞧清是他,便换了一副嘴脸。
“我当是谁有这么大架子,原来是韩侍卫。”孙公公说话都透着阴阳怪气。
韩恕嗯了一声,说道:“三殿下说今日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孙公公请回吧。”
“韩侍卫,你可要搞清楚,咱家是代陛下来宣旨传召三殿下入宫觐见的,可不比外面那些来拜见三殿下的朝臣。”
“这我当然知道,孙公公是御前红人,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可这是三殿下的命令,三殿下说不见就不见,韩恕不敢不从。”
孙公公闻言就黑了脸,“你,你好大的胆子!连皇上的口谕都敢拒绝,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韩恕单膝跪地,作出一脸恭敬的模样:“孙公公恕罪,孙公公明察,韩恕不过是听命跑腿的下人,不敢替主子做主,更不敢对陛下的口谕不敬。”
“三殿下的确下过命令今日谁也不见,方才韩恕也去宝玉阁通禀过了,三殿下说,今日哪怕是陛下来了他也不见。三殿下这会儿就在宝玉阁歇着,孙公公若是不信,请亲自去求证。”
韩恕说的诚恳,也表现出了十成十的恭敬。
但这话却是滴水不漏,能推的就都推到主子身上准没错:
毕竟,这本来就是他那不靠谱的主子的命令。
这个锅他背不起。
孙公公前一刻的火冒三丈顿时消弭于无形。
“……既、既然三殿下已经歇下了,咱家就不打扰了,此时咱家会如实回禀陛下。”
说完招呼着从宫里带出来的禁卫军们,转身便走。
三殿下在宝玉阁里歇着,让他去亲自求证,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啊!
虽说三殿下是众皇子当中生得最出类拔萃的,但他的爆脾气也是出类拔萃的不好惹。
敢把天捅破个窟窿的三殿下,他惹不起。
谁惹谁倒霉。
他至今都记得有个不长眼的人不顾阻拦,横冲直撞闯进了宝玉阁,最后是被三殿下扔出来的。
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起来。
想到那个惨不忍睹的画面,孙公公出门时腿不由得一软,险些绊到了门槛。
要不是身边的禁卫军扶了他一把,大抵就会摔个狗啃泥了。
“恭送孙公公!”
韩恕扯着嗓子高声喊了一句,孙公公险些又踉跄一步,离去的脚步更快了。
来时气势汹汹趾高气扬,走时仓惶如逃命,孙公公大抵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吧。
朝中百官恨不得将这位御前的红人孙公公捧上天,好让他在陛下面前多替自己美言几句,也没哪个王侯公卿皇亲贵胄敢这么对他的。
说来说去,也就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三殿下才能连面都不露,就把他给吓破胆。
在孙公公走后许久,韩恕才缓慢地站起身。
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敢这么怒怼御前红人,他莫名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
孙公公自然是不敢记恨报复受宠的三殿下,可他就是个跑腿卖命的下人,孙公公随便使个小心眼儿就能让他死的很难看。
他腿软。
可偏偏还要去复命。
陛下,能不能申请调职,韩恕宁愿去边关当个小兵戍边也不想守着这么个随时都会炸的三殿下。
太没有安全感了。
……
皇宫,御书房。
孙公公从王府归来,跪在御前战战兢兢地回禀了在王府的所见所闻。说完磕了好几个头,频频认错,“陛下,是奴才没用!”
座上的皇帝陛下听完陷入片刻的沉思,徐徐道:“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孙公公忙道,“这是王府的侍卫长韩恕说的,说是三殿下在宝玉阁歇下了,谁也不见,就是陛下去了也不见。三殿下的脾气……奴才不敢擅闯宝玉阁。”
陛下愣了愣,也是想起了当初闯入宝玉阁那个人的下场,“也罢,这件事不怪你,起来回话。”
孙公公小心翼翼起了身,谨慎地偷偷瞧了眼陛下的脸色,又忙不迭低下头。
谨小慎微的态度与在王府时趾高气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陛下,那三殿下那里……”
“不用提那个小子了,脾气又臭又硬,油盐不进!等他歇够了再说。你下去吧。”
“是。”
孙公公徐徐退出御书房,心想着:陛下哪怕嘴上再强硬,对三殿下的态度始终与其他皇子是不同的。
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
所以,三殿下惹不得。
最起码,在这场夺嫡之争尘埃落定之前,惹不得。
这般想着,孙公公的步伐也悠哉了许多。
“孙公公。”
迎面走来一人,气定神闲地叫住了孙公公。
这人锦袍加身华冠玉带,宽袍广袖风度翩翩,又蓄着一撇小胡子,为年轻的面貌平添了一份成熟气息,浑身一股子儒雅的气质。
若非他身上的袍子绣着皇子才能穿着的纹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翰林院里哪位博学多闻的儒学大家。
孙公公瞧清来人后忙不迭行礼,“大殿下这是要去御书房见驾吧。”
大皇子点了个头,“孙公公这是刚刚从父皇那儿出来吧,怎地边走边出神?莫不是父皇给交办了什么为难的差事。”
“也不算是为难的差事了。”孙公公像是意有所指道。
“陛下方才让奴才去了三殿下府上传召三殿下入宫,不过奴才没能见到三殿下的面,就被王府的侍卫长给挡回来了,大殿下这会儿去见驾,自个儿当心些好。”
说着顿了顿,又道,“大殿下请便,奴才还有些事要办。”
“多谢孙公公好意,本王知道了。”大皇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欣然道谢。
孙公公微微颔首,二人没再说话,他便让开路让大皇子过去了。
大皇子的确是往御书房去了,孙公公看着大皇子的身影远去,眼底压下一抹算计的光芒。
三殿下虽说有文能安邦武能治国的大才,但论起为人处世之道,却还远远比不上大殿下的圆滑。
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要想在宫中长久安稳地待下去,可不能贸然站队。
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审时度势才是真俊杰。
不对谁过分示好,而是在适当的时机给予需要的人一些善意,最后无论谁成谁败,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
外面风云暗涌翻天覆地,屋里头的钱宝儿睡得昏天黑地浑然不知,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回到了太平镇她自己的房间里,在软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再滚一圈,毫无负担。
从儿时起她就不是什么合群的孩子,镇上的小伙伴都不和她玩了,看见她转头就走说她是钱家大小姐,惹不起。
她很伤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结果就饿晕过去了。
醒过来时床边却多了一个小胖子。
那真的是个胖子,明明只比她高一个头不到,脸却跟盘子一样大,可如今仔细一看他的轮廓,的确是书呆子的五官被撑开之后的模样。
她怎么会这么迟钝,一直也没有发现。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钱宝儿莫名就从梦里惊醒了。
大床还是那个大床,丝被却全都换了新的,上头还有一股太阳晒过的清新的味道,以及一股子接近于自然花香的淡淡香味。
她脑子有点懵,拍拍自己的脸恢复了一下神智。
走到窗前轻轻一推,清风便迎面徐徐而来。已是暮春初夏,风中寒气散尽,还有多了一份潮湿的暖意。
新月挂在天边,漫天有繁星,近的仿佛伸手便够得到。
钱宝儿一手扶着窗台,踮起脚尖伸出手去,身后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娘子,你醒了。”
钱宝儿没由来吓一跳,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从窗台倒头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