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最近的功课紧张起来,据说曾经a城大学里最难缠的一个老教授又被学校以高薪聘了回来,而他的课上无疑没有一个敢顶名喊到的,也没有一个敢不认真学习的。
这些天里每次一见到沈初心就抱怨,“这种奴隶一样的日子,还剩下两年多啊,光是想想就觉得人生一片黑暗……”
沈初心洗完了床单被套,正从阳台上回来,听见她这哀嚎不已的话不由就想起了什么来,脸上不自觉间就泛起了一抹温暖地微笑。
小苏转头间正好看到,好奇地追问:“沈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还是,最喜欢的人?快说说嘛!”
原本以为沈初心不会对别人说起从前,可那天她心情似乎不错,竟然陷入了回忆里,小苏就静静地看着她。
外面阳光洒下,小区里处处似锦繁华却不及沈初心脸上那抹温柔甜美的笑。
被美化了不知多少的初恋,现在提及还是觉得幸福美好,所以沈初心的人生里,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最美的风景。
小苏听完她说自己鼓起勇气和学霸表白成功,后来又一起出国的事,感动而又生出了无限的向往来,双眼发出莫名的光彩问她,“那后来呢,你们既然那么相爱,为什么现在你一个人带着晨晨?”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连大脑也没有过。
问出口后,小苏自己就后悔地拍着脑门,歉疚地看着她垂下头:“不好意思啊,沈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人人都有不能提及的伤,她自己又何尝不懂这种感觉。
偏偏刚才聊得太尽兴,又听沈初心也对他们变态老教授有些印象,两人边吐槽学校变态边谈及当年沈初心的初恋表白,一时忘形竟然问出这么脑残的问题来。
沈初心却安静了几分钟,目光柔和地看向外面随风而舞的白色床单,轻轻地说:“他死了。”
小苏眼睛一红,连连地说对不起。
“但我们结婚了。”沈初心回头间,娇嫩如花的脸上浮起两抹红云,对她娇羞地抿着唇笑起来,那样的笑容让小苏连一句对不起都再说不出口。
“在他离开前,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小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竟然会觉得有一丝羡慕。
夏日渐渐炎热起来,六月中旬时一所学校打了电话给沈初心,询问了些关于晨晨学习情况的事。挂了电话之后她觉得疑惑,晨晨生病之后已经不去学前班,而她当初跑断了腿耗尽了心思想要给晨晨找了所好学校也由于晨晨生病的事耽搁了下来。
不知道怎么会在今天接到这样的电话。
回了家后李奶奶说起来,她才知道是陈文霍的一个病人是学校里的老师,与他关系不错,听医院里的小护士说起他有个可爱的儿子时……当然是感激之余终于找到了报答他的机会。
沈初心听到李奶奶极其自然的说起这事,不由往小卧室里的门看了看,晨晨自己在里面听到这话时,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晚上拍着他睡觉,晨晨翻了好几次身,沈初心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宝贝,怎么了?哪儿难受吗?”
怀里那软软的一团伸出了小手臂来,紧紧搂了搂她的脖子,在昏暗的月光下小声的问她:“妈咪,陈叔叔以后会是晨晨的爸爸吗?”
沈初心心一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的问:“晨晨喜欢陈叔叔吗?”
小孩子想了想,回答她:“喜欢啊!陈叔叔会帮老奶奶做饭,会替妈妈帮老爷爷揉腿,他说那样对身体好,还有……他会接妈妈回家。”
“……还有,陈叔叔会买很多晨晨喜欢的东西。”后面那一句说得尤其的低而孩子气儿。
让沈初心的心都化了,亲了亲他的额头,“那让他做爸爸好不好?”
“不好!”
干脆的稚气声音响了起来,搂着她脖子的孩子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小手一伸打开了他旁边的灯,那清澈得如同日内瓦湖的湖水一般眼睛正盯住她,鼓起了小脸,认真地一字一句的反问她:“陈叔叔做爸爸,洋洋爸爸怎么办?妈咪不要洋洋爸爸了吗?”
沈初心觉得喉间被人塞进了一块尖硬的石头来,声音哽在喉间,动一下都疼得撕心裂肺,她闭了下眼睛,才坐起来看着他说:“沈瑜晨,洋洋爸爸去了天堂,他不会回来了。我们得找一个会喜欢晨晨,会喜欢妈妈,还会照顾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新爸爸来……”
她见孩子眼睛一红,伸出手臂去抱他,却被他躲开,光着脚跳下了床,大眼睛里的眼泪一下子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我不要!晨晨不要!妈妈是坏蛋!妈妈说过以后我们一起等洋洋爸爸回来接我们,我们一家人去阿尔卑斯山下的小镇里生活,那里有雪山,还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妈咪你骗人!你说过我们不会有新爸爸……你骗人……呜呜……”
“晨晨!”沈初心实在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给这个孩子种下了这种思想,此时后悔不迭,却见他连鞋子也不穿光着脚就冲出了房间,哭着打开外面的门往楼下跑去。
一时又慌又乱,自己也顾不上穿鞋,却下地追出去时拎了他一双小鞋。
出去就见对面房间里李奶奶正穿着大背心出来,看见她手里拎着的小鞋子,再一看那被打开没有关上的门,吓得脸色都白了。
“晨晨跑出去了?”见沈初心正点头,气得一跺脚就吼:“赶紧去追啊,别担心我们,我们没事!快去追回来。”
沈初心犹豫了一瞬,还是追了下去,连自己示脚出去都没有感觉。
小区里晨晨的哭声惊了不少人,有些刚收了夜市摊位的邻居见她手里拎着孩子的鞋,都急切又担心地给她指了方向,让她去那边追。
这里是旧小区,拆迁办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要进行拆迁,院里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尤其是碎玻璃烂瓶子这些东西,再有热心助人的老年人每天打扫,也难免有遗漏。
沈初心眼看着就在大门里追上前面一个劲儿边哭边嘴里说着:“妈咪是骗子!大骗子……”的孩子,可是昏暗的小区路灯下一块玻璃扎进了脚心,她疼得一抽,才弯了下腰,就眼看着晨晨光着脚跑出了大门口。
根本顾不上那种钻心般的疼痛,蹲下身子右手捏住那露出角的玻璃碎片拔了几次才拔出来……再去追的时候,就看到了马路对面迎面而来的卡车,和那离车子只剩下几米距离的儿子。
“晨晨!快回来!”沈初心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让人听得头皮直发麻。
可是,来不及了,大卡车眼看着就要撞上那傻楞在马路中间哭着不停的孩子……
“不!”竭力拼命地狂奔而去的人影比不上那卡车的速度。
沈初心几乎生生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却在这时候,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出来一辆黑色的宾利车,车速极快地冲着那大卡车就撞了上去,电光火石间,巨大的车子相撞声,震得人耳膜都要破裂了一般。
“晨晨!晨晨!”沈初心冲到了那还傻掉了的孩子身边,双手将他箍得让他呼吸都十分困难起来,可是,泪如雨下又哭又笑的女人把孩子上下左右打量了无数遍后,在确定他并没有事的时候,简直像疯子一般,哪还顾得上其他。
直到晨晨呼吸困难间咳嗽着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妈咪!”母子俩劫后重生,此时只能抱紧了彼此放声大哭。
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被卡进树和大车中间的车上,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的男人看到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安然无恙时,他才欣慰地露出一丝浅浅地笑意,阖上了双眼。
卡车原本已经在急刹车,却被宾利车一脚油门轰到底撞过来,打了把方向盘的同时,司机慌乱中也踩了油门将那辆车子右拐之后生生撞到了一棵大树上。
司机踹掉坏了的车门跳了下来,一看那被自己慌乱中撞到大树与卡车中间变型的宾利车,急忙开始过去从那车里去救人。
“快来人啊!大家快来救人啊!”司机一个人根本弄不开那定制的坏掉的车门,车窗还是德国进口定制的防弹玻璃,他拿了卡车里的大钳子去砸下去,半天不见成效,急得满头大汗地朝四周喊人。
可是,这是深夜一点多,除了那边还在哭的母子,小区门口连个保安都没有。
倒是收摊的中年妇女还剩下几个,可是看着这边的事故,谁也不敢过来。
沈初心从失而复得的绝望里回神,把孩子又打量了几遍后,确定他的脚上只隐约被石子蹭破了些皮,并没有更严重的伤口之后,才一把抱起晨晨把他放到了大门口的邻居高大妈的旁边,托她照顾一下晨晨,而她自己走路时才觉得那脚心处传来火辣辣的疼。
但顾不得太多。
沈初心又招呼了两个平时在小区里力气大得出了名的女人,往对面的事故现场过去救人。
当目光从那车牌上掠过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扑通扑通扑通狂跳了数声。
“大家一起砸玻璃!”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
终于在众人合力将那一条腿流血不止的男人拖下车的时候,众人齐齐倒抽着气。
“快打120,这条腿……”一个大妈没敢说出来,但众人都长了眼睛自己看见了,多半得截肢,但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幸运。
生命与一条腿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