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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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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姆看着面前的血族,某一瞬间,他居然有点心动。

听起来确实还很划算,如果对方是那位王就更好了,从小就梦想着斩杀黑暗山脉之王的格兰姆不由得出神地想——只要对方的一口真的是一口,别把他吸干过去,这还是个不错的买卖嘛。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神子自然不会真的相信吸血鬼的鬼话,也并无意捅对方一刀。作为光明教徒,他血液里蕴含的光明之力必然会烫伤这可怜的小伯爵的五脏六腑——那局面就会变得很糟糕了。

他做出被吓到的表情:“……您别说笑了。”

霍远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摸摸嘴唇:“不愿意吗?”

格兰姆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当然不愿意,但是这样说会被你打死吧”的不安纠结。

血族放下手,本来有点颜色浅淡的嘴唇被他自己□□出一点血色。他舔舔上唇,露出若隐若现的尖牙,语气遗憾地说:“好吧,我喜欢情绪满足愉快的血液。既然你不愿意,我不强迫你。”

格兰姆松了口气。

还好,高等的血族都是挑剔的美食家,能品尝出不同人血液的不同味道,甚至能品尝出被采血者那时的情绪……人类神子一点都不理解千篇一律的血腥味到底有什么区别,据说早期的一些血族会为了动脉血和静脉血哪个口感好打得不可开交,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但是霍法维有这个爱好也不代表他就安全了。某些血族是幻术的高手,会制造幻境让人达到他想要的情绪,然后一口咬开在幻境中对外界毫无察觉的猎物的血管,手段也很恶劣。

格兰姆默默在心中祷告了一句,在霍法维的示意下上了骨马。

这匹马大约是被那大鸟吓到了,在原地踏了两步,骨头咔咔地响,就是不乐意走。

被光明神祝福过能得到大多数动物亲近的神子殿下还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摸了摸骨马的脖子以示安慰,有点怀念自己留在主世界那匹奋勇无匹又强壮善跑的坐骑。

霍法维的白色骨马已经走出去几步,发现黑灰色的同伴还在原地,很不耐烦地走过来,一蹄子踹在它的前腿上。

瘦弱的骨马险些跪倒,它低下头,眼眶里的鬼火更暗淡了。

白色骨马转身向前走,这一次灰色骨马没敢在原地站着,它踩不实地面似的用前蹄轻轻跺了两下,然后慢慢地,稍有点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格兰姆下意识伸手想用治疗神术帮它治一下,然后想起这是骨马,自己的光明神术凑上去恐怕会把它原来还能抢救的腿烧断,只好作罢,顺势再次摸摸它的脖子。

他注意到刚才白骨马回头的过程中霍法维一直没有动作,血族伯爵看白骨马教训灰骨马时的眼神毫无波动,就像他先前看他的眼神一样,高高在上,不屑而嘲讽。直到白骨马转身的时候,对方才纡尊降贵地收回落在马身上的视线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一抹浅淡的冷笑。

就像是……

在暗示什么。

黑暗生物怎么这种杀鸡儆猴的把戏玩得也很熟练啊!格兰姆心中吐槽,再说这个把戏玩得根本毫无意义啊!!难得这位伯爵还觉得他一个可怜弱小而无助的吟游诗人会暴起反抗他吗?

好吧,或许有这种想法。他自问自答地在心里坦诚道。不过那也是见到王以后卸磨杀驴或者对方先对他下手他才会拔剑……

神子从小到大接受的斩杀黑暗生物的教育实在是根深蒂固,为了防止他卧底未半就被人发现端倪抓起来打死,前辈们在他出发之前紧急为他培训过诸如进了黑暗生物的地盘就要入乡随俗不能随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到高位血族要低头问好之类的黑暗山脉卧底手册。

不知道是不是步入了怪鸟生前的领地,他们接下来这段路居然没遇到什么大怪物。霍法维不知道是不是踩着去汇报工作的点出发的,一路上毫无停顿,日夜兼程地赶了两天的路。

格兰姆注意到伯爵之前从摊位上抢来的那袋天知道是什么的血色饮料他喝了没两口就扔了,这会儿像是饿了懒得说话,一直沉默不语,格兰姆就有点百无聊赖。

他余光撇到自己握着缰绳的手。半截手臂从黑袍里伸出,长袖末端手腕处裸露的皮肤上浮现着不详的红黑色纹路。当黑色完全侵蚀红色,诅咒就会爆发,然后他就会光荣地成为一个像刚才的怪鸟一样的畸形怪物……不对,他是受神庇佑的生命,应该能留个全尸。

赞美光明。

他将长袖往下拉了一点,抬头看了看头顶暗红色的星球。

黑暗山脉没有光明,他不知道他的神是否在注视他。来之前大主教给了他一个传送符咒作为底牌,不过进入黑暗山脉后它的神力波动就开始时有时无,等到了那位王的领地里恐怕就彻底报废了,根本指望不上。

格兰姆知道一旦他出事教会根本不会有机会救他,也知道他很有可能在见到王之前就折戟于途中。但是谁叫他是光明教的神子,他有义务不论生死地来走这一趟。

十五天的血星诅咒是他给自己的倒计时,十五天内,他必须见到那位王——倘若见不到,他也可以死在这里了。

格兰姆收回目光,专心御马。

——————

看起来饿没力气了的霍远其实一点也不饿。他出城前等格兰姆时随便在街边的摊位上逛了逛,摆摊的小吸血鬼号称血包里面是主世界偷渡进来的落魄贵族小姐的血,清甜美好,要不是没有门路且血的最佳饮用时间只有三天,他就把这血进献给城主了。

霍远不懂血,但是他懂人性,想必鬼性也差不多。所以他点点头,放出威压,那位小吸血鬼身体一软栽倒下去,然后连滚带爬地去后面的暗柜里拿出一袋血递了过来。他这才让骨马往前走了两步,轻巧地拿走了那袋血。

霍远难得好奇一回新鲜食物,想探究一下吸血鬼喝起血液是什么感觉,结果尝了一口大失所望。即使是被小血族吹得天花乱坠的贵族少女的血,喝起来也不过只有浓厚的血腥气,和他从前因为种种原因尝到过的自己的血没有任何区别。

他一边回答格兰姆的问题,一边掩盖下自己的嫌弃,兴致缺缺地舔了口唇上残留的血液得出结论:比我自己的血难喝多了。

霍远本来是为了找乐子才尝试新鲜事物的,但是这新鲜事物并不能给他乐子,于是他随手又把那袋十分珍贵的血扔了。猩红的液体从袋口流出,将四下的地面染成暗红色。

系统看着他这一串动作,很想吐槽:

你不是人类吗??是纯人类吧!!你这具身体也没有对谁的血产生冲动吧!!接受设定的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吧!!

好在碰了一次钉子后的霍远总算消停了一点,系统心里吐槽了两句,倒也暗自庆幸:知道了吸血鬼喝血也和正常人喝血一个味道,他应该不会再发疯了。

结果没庆幸多久,它就听到霍远开始用诡异的方法想交易任务对象的血。

系统:……

活体身上刚采的血真的不会比被抽出来用法阵保存的血好多少的!我用我跟过的前前前任宿主和前前前前前前前前任宿主的经验保证!!

尤其是活着的光明教徒的血——您吸什么血不好非要吸任务对象的,他那血对血族来说是硫酸啊!!!就算你不是普通的血族,也不要这样挑战自己的食谱啊!!

系统记得前两个世界里霍远也没对任务对象的血有什么兴趣,一时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仁兄这个世界忽然这么代入身份——他做蛟龙的时候可没抱着活鱼啃啊!

它本着探究的精神打开了霍远的身体数据准备看看他是不是进世界的时候脑子坏了,结果发现脑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舌头破了。

舌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破?总不能是那袋血里有骨刺吧?

系统想了一会明白了,估计是此人还没适应吸血鬼的牙,先前在马上舌头一个没放好,颠簸之下舌尖不小心碰到了吸血用的獠牙。

好歹从前跟过两位血族宿主,系统也知晓血族的尖牙十分了得,轻轻一碰就擦破娇嫩的舌头也不是不能做到。以霍远的恶劣性格,完全有可能一边不动声色地假装无事发生,一边琢磨我一个人疼可不行,要找个人和我一起挨咬。

系统破案了,但破案了不代表它能采取行动。合作了两个世界,它十分清楚,面对这种情况,即使它义正辞严地指责霍远不可以因为这么随便又变态的理由迁怒别人,这位混蛋宿主也会对它笑一笑再回答:说得太对了,但是我就喜欢迁怒,然后变本加厉地折腾任务对象。

所以还是不要管他了,系统想。反正等他被硫酸烧一次,会自己悔改的。

——————

黑暗山脉里没有昼夜,但是人身体的疲倦不会因为没有昼夜就不产生。本来格兰姆和霍远两人是不至于走个两天就累了的,无奈格兰姆为了扮演好一个战力低下的吟游诗人,把自己的法力和体质都封得很彻底。

圣者可以一个月不眠不休而精神抖擞,但是通灵者不可以,尤其是刚刚奋力斩杀了很多怪物的弱鸡通灵者,不眠不休赶了两天路,他再不休息一下,这个通灵者就有点强度超标了。

于是格兰姆委婉地问身前的吸血鬼:“我们大约还要走多久?”

霍法维回答:“三天。”

格兰姆沉默片刻:“我的马似乎走不动了。”

这也是实话。骨马本来就不是非常强大的坐骑,能驮着一个成年男性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两天,已经算是黑暗生物□□强大了。那匹白骨马还好,他的灰骨马这会儿是越走越慢,鬼火都要熄灭了。格兰姆只能聊胜于无地摸摸它的脑袋,疑心它时刻都会累倒下去。

霍法维回头看了它一眼:“是吗,那你就自己走路跟上吧。”

格兰姆:……

的确是非常黑暗生物的回答。

好在没走两步他们忽然遇到一群变异乌鸦,遮天蔽日地席卷而来袭击他们。格兰姆怀疑霍法维带的是往山脉内侧去的路,他越走感觉周围越暗,本来还能清楚地看到面前的路,走到现在他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了。视觉受限,他只能艰难地大概辨别一下位置,冲面前有三个人头大的乌鸦挥出一剑。乌鸦惨叫一声,声音像钢针一样直捣脑仁,差点震聋了可怜的神子。

光明之力造成的灼伤转瞬间就在升腾的黑气里变成了一片腐烂的肉,场面一度很恶心人,好在格兰姆看不太清,只是被那股味道熏了一下。神子横剑在胸前挡住对方的爪子,目光越过受诅咒的乌鸦向后看去,找不到霍法维的身影,只看到一团团的黑毛球往下掉。

身后风声作响,格兰姆手上剑光忽然凛冽地闪耀一瞬逼退了用爪子抓紧剑的乌鸦,及时回身斩向偷袭的另一只。

他这一剑用了十成的通灵者力量和七成的圣者剑意,一把斩断了那乌鸦的右翅。恶臭的血喷洒出来,他向侧面闪身一步避开,顺便踹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第三只乌鸦一脚,追上一剑结果了那只断翅乌鸦。

身后又有风声,格兰姆暗叹这玩意真是没完没了。光明神殿附近的乌鸦可比这群玩意可爱多了,还会给他摘野果吃。

他没时间再提剑防守回去了,只好暗暗调动光明之力到左臂,准备用手臂硬吃这一击。

黑暗生物身上大多带着诅咒,各不相同,千奇百怪,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点光明之力能不能防下。不过反正血星的诅咒也是诅咒,黑暗怪物的诅咒也是诅咒,诅咒多了不压身,大不了死在黑暗山脉陪着这群乌鸦过日子。他还剩下点手段,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死前逼着这位恶劣的伯爵替他跟那位王传达意思。

破空声传来,将手臂对着乌鸦的格兰姆提起剑回身,已经做好了和它同归于尽的悲观准备。然而那乌鸦凌厉的来势在碰到他的一瞬间忽然一滞,紧接着他的剑已经跟上,乌鸦落在地上,长了两个喙的脑袋被长剑斩落。

格兰姆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外面的黑袍已经被刺破,里面的袖子上留下一个被尖锐物刺过的小点。

只要再迟一瞬,他就要沾上未知的诅咒了。

格兰姆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位伯爵身边落着近十只大小不一的乌鸦,而他连外衣都没有乱,此时正漫不经心地脱下黑手套朝他走来。

以一敌四就狼狈不堪还差点被挠的神子:……

伯爵真是了不起啊。

他开始想念自己圣者的实力了。

血族微微抬手,那两只被格兰姆伤了还想再冲上来叨他一口的乌鸦就又都掉下去了,这回上死得彻彻底底,回天乏术了。

血星的光芒太暗淡,乌鸦又都是一团黑,格兰姆甚至看不清它们是怎么死的。

霍法维拉起他的手腕看了一眼:“你运气不错,居然没有被挠到。”

格兰姆被他冰冷的指尖弄得有点不自在,轻轻收回手:“还要谢谢伯爵搭救。”

霍法维没有回答,看了看被揍得惨不忍睹的骨马:“马腿断了,如你所愿,停下来休息一下。”

——————

灰骨马断了三条腿骨五条肋骨,白骨马断了一条腿骨四条肋骨,都半步也走不动了。格兰姆坐在原地,看着霍法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堆长相瘆人歪七扭八的枯草,然后徒手拿出白骨马眼眶里的鬼火扔到那团枯草上……

一从半人高的幽蓝色火焰蓦地腾空而起,熊熊燃烧着。

格兰姆:……

他看到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的白骨马微微抬起头,仅剩的一朵鬼火跳跃猛烈了一点。

他不知道骨马看这堆火是不是感觉在看超大号的自己的眼珠子,但是他估计白骨马挺震惊的,毕竟连隔壁一副已经不想活了的样子的灰骨马都抬起头呆愣地朝这看了一眼,本来已经暗淡成火星的鬼火又亮了一点。

而重新定义生火的霍法维伯爵毫不在意两匹骨马的反应,他从白骨马身上扯下一根断裂的肋骨,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格兰姆:……?

啊?

吸血鬼难道喜欢吃被鬼火烧焦的骨马骨头吗?

不对,骨马自己身上的鬼火真的烧得熟骨马自己的骨头吗?

格兰姆就这么呆愣地看着霍法维烤骨头,直到霍法维把那根断骨从火里拿出来,瞥了他一眼:“还不去管你的骨马?”

那节伤痕累累的断骨俨然已经光洁如新,根本看不出受伤痕迹。他站起身,一边把那骨头插回骨马身上一边说:“倘若明天上路前它还是走不了路,你就自己跟在马后跑吧。”

格兰姆呆愣地看着霍法维换了一根骨头烤,感觉世界观被刷新了。

这就是骨马治疗骨折的方法吗?

明明简单粗暴得像在忽悠人,为什么又让人忍不住有点想相信呢?

最后局面变成了两个人面对面烤骨头,除了火焰劈啪作响外再无声音。格兰姆麻木地烤完了灰骨马的八根断骨,看着仍然烧得很旺盛的鬼火,怎么也不明白那点杂草为什么这么耐烧。

他把最后一根腿骨安回骨马腿上,灰骨马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以示感谢。他麻木地摸摸骨马的头,居然开始羨慕黑暗生物,坐骑真的很好养活。

他回到火堆旁边,想了想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块面包。

正坐在火堆对面闭目养神的霍法维睁开眼,正要咬面包的格兰姆对上他血色的眼,微微愣怔了一下,然后抬起面包:“我进来前没吃完的口粮,您要吃吗?”

本来是随便客套,结果那血族挑了一下眉说:“好啊。”

……

作为吸血鬼不要随便吃人类的食物啊!格兰姆心碎地想,他就剩下最后三块面包了,吃完他都不知道上哪找吃的。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面包难过,他就听到对方接着说:“我确实有点饿,不如你过来让我吸口血。”

格兰姆:……

还不如吃面包呢。

他一下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不安道:“您……我……”

血族红色的眼睛平静又冷漠地盯着他,看他半天磕巴不出个有效回答,才懒懒地接了一句:“不愿意?”

“不愿意,你给我唱首歌也行。”他的神色被幽蓝的火焰映得阴沉不定,像是在说“如果你唱的不好我就把你吸成人干”,“作为吟游诗人,这应该是会的吧。”

格兰姆一时间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吸血又打消了念头,还是根本就是想听他唱首歌,随便找了个借口引出这个要求。

好在他披马甲之前做的准备还算充足,就算不能像真的吟游诗人一样唱个三天三夜不重样,随便唱几首歌还是可以的——好歹年幼时进过唱诗班,他对自己的嗓子还有点自信。

他从黑袍里摸出一个铃铛,取出塞在里面的棉花:“我的琴在路上遗失了,身边只有这个。”——其实是因为那些乐器他都没学过。

练剑背教典学神术处理事务已经很辛苦了,神子殿下八岁退出唱诗班后就没有摸过关于音乐的大学,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掌握一门乐器!这不现实!

霍法维看了那铃铛一眼,似乎是有点嫌弃,“嗯。”

格兰姆就摇着铃铛唱了起来。

吟游诗人唱的歌许多都是叙事的,如今来了黑暗山脉,那些赞颂神明贬低黑暗生物的自然不能再唱,单纯描述美景的又恐怕不符合黑暗生物的审美,最后格兰姆挑了一首比较暗黑的,关于以杀止杀的故事。

铃铛的声音有点沉,吟游诗人清越通透的嗓音在这危机四伏又终年杳无人烟的黑暗山脉里能传出很远——他的确有一把足以依靠着吃饭的好嗓子,能够一开腔就把听者引入他想表达的故事与情绪中。让他做了神子不但是吟游诗人界的损失,也是光明教唱诗班的损失。

霍法维坐在鬼火旁边安静地听着格兰姆唱完最后一句。少女在死前将剑插进了仇家的心脏,鲜血染红她苍白的面庞,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落在她湛蓝的眼睛里,终于和她的生机一起被夜色吞噬。

歌声和铃铛声停了下来,远处传来几声怪物的嘶吼,格兰姆收起唱歌时专注而温柔的神情,露出点不安惶恐的神色:“您还要我再唱一首吗?”

霍法维若有所思地看着火堆,过了一会儿才回话,却也没看格兰姆:“不用了,你去睡吧。”

他轻轻抬手,那一大团鬼火立刻脱离下面的枯草飘到了他的手里。血族苍白的指尖动了动,鬼火转瞬间消成一小团,他这才把那一朵鬼火原样放回白骨马空荡的眼眶里。

白骨马摇摇头,鬼火在它眼眶里摇曳两下,两边眼睛再次变得一样大小,丝毫看不出其中一个刚刚被作为火堆烧了几个小时。

失去鬼火照明,仅靠血星那点微光,格兰姆不太看得清地上那堆草现在成了什么样,但他能看出来它们和烧之前一样多,根本没有减少。

这太不神术了!神子殿下在心中尖叫,这不魔法守恒!

黑暗让偏爱光明的神子殿下不太舒服地眨了眨眼。之前一直摸黑走习惯了也就罢了,眼下习惯了鬼火的光亮再回归黑暗,难免有点不适——尤其是想起对面的吸血鬼完全不会被这种事困扰,他想必能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这种不适就更重了。

但格兰姆什么也没说,他找出放在一旁的棉花塞回铃铛里,又把铃铛妥善放回黑袍的内兜,然后轻声对霍法维说:“那我睡了?……您要休息吗?我可以先为您守夜。”

霍法维瞥了他一眼,黑暗里他那双血色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熠熠生辉,光彩胜过天上的血星。他说:“哦?凭你?”

格兰姆体会到了他话语里的蔑视,心酸地想:干嘛,瞧不起通灵者的战力吗?那前两天逼着我去开路的又是哪个变态啊!!

但是他面上还是显出两分讨好失败的尴尬和可以休息的庆幸,道歉道:“抱歉,不打扰您了,晚安。”

神子从前也不是没有在野外住过,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会找个山洞或者在树上凑合,这么正儿八经幕天席地的情况屈指可数。

那些实在难熬的情况下,格兰姆会靠在马身上取暖,虽然现在他的马不在身边,这匹半路抢来的骨马也没有取暖的功能,但是有地方靠总比光秃秃地瘫在地上好,他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蹭到不远处正趴着休息的灰骨马身边,轻轻摸摸它的脊柱。

灰骨马微微抬起头,顺从地用脑袋蹭蹭他,眼眶里的鬼火平和安宁,没有什么敌意。格兰姆试探地靠在它身上,骨马好像有点茫然,打量了他一会,见他没有别的举动,就扭过头去接着趴在地上不理会了。

这是默许的意思。

格兰姆松了口气。

还好,虽然灰骨马跑得慢,但是脾气好。要是它一生气给他一蹄子,他就只能含泪躺泥地了,可能还要被霍法维嘲笑一顿。

他也实在很累了,不一会合上眼睡了过去。

霍远一直等到他睡着,才在脑海里对系统说:“他唱歌和司钧一点都不一样。”

系统:【……哦。】

一样不是才见鬼吗?它疑惑地想。难道任务对象都和你的暗恋对象顶着一样的脸已经不能满足你了,你还准备让他们全方位都一模一样好拿他们当专业替身吗?

霍远没有再说话。

他又想起司钧了。

——————

组织的杀手都是流浪儿或者从小被拐卖进来的,即使后来有人能力出众为了做间谍培养了高端爱好,骨子里都没有脱离低级趣味,日常爱好是吃烧烤喝啤酒,在昏暗逼仄的小包房里耍酒疯乱唱歌。

其中易剑是酒量最差的那个,又莫名其妙地热衷于喝酒,喝醉了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手里是不是麦克风就开始鬼嚎,一边嚎一边还要拉着时似舟陪他唱。可怜时似舟明明是二人中年纪更小的那个,却每次都扮演更成熟的角色陪着他发疯。

他和司钧走在那对表兄弟身后,看时似舟扶着醉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易剑将手握成筒做麦克风,撕心裂肺地嚎完了男声,把手又递到时似舟面前叫他唱女声部分。时似舟轻轻叹口气,捏着嗓子陪他唱。

比起易剑,时似舟实际上还有点音乐天赋,刻意吊高了声音唱出来的女声很有音准,无奈被易剑跑到八百里外的调子糟蹋得一塌糊涂。

他也喝了点酒,醉意没上来,胃倒是十分敏感地开始隐痛。他就把手插在兜里问司钧:“好像每次都是他俩唱,你都没有开过口。”

司钧无奈笑道:“我五音不全,为什么要唱?”

“总不会比易剑更五音不全。”霍远说。

“别闹,”那人还是轻轻摇头,“肯定没你唱得好听。我们远二爷唱歌最好听。”

霍远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说。

司钧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生气了?”

霍远不说话,他也不管,自顾自将对方揣在兜里的左手拿出来,温暖的手拢住他冰冷指尖:“叫你不要喝酒……你非不听。”

霍远用余光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

司钧总是这样。他永远不会喝醉,永远清醒又周全地关照每一个人。霍远尝试过把他灌醉,但是实在是太困难了,司钧酒量够好,又很会把握饮酒的度,根本不给他机会。

手逐渐暖和起来,他得寸进尺地把另一只手伸过去。司钧尽职尽责地为他当暖手宝:“不生气了?”

他蜷一下指尖有意无意地挠了一下司钧的掌心,懒懒道:“你不乐意,我有什么办法呢?”

司钧以为他死赖过去就能避免公开处刑,但他低估了霍远的执着。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司钧某位大学里的朋友看上了他的声音条件,强烈建议他去试试合唱团。司钧本来无意尝试这种东西,无奈对方三番五次请求,他又是个不擅长拒绝的性子,最后硬着头皮上了。

霍远的大学与司钧的相邻,他随便想了点办法混进合唱团的面试现场。司钧在台前有点局促地唱着歌,他就在角落里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司钧选的是一首讲述失恋的老歌,他母胎单身二十年,自然唱得很不真情实感,好在他声音醇厚温柔,音准也在线,整体水平完全过得去,一点都不像他口中那副五音不全的样子。

一曲结束,他微微鞠躬,霍远隐没在角落的阴影里,指尖按上“结束录音”,将手机揣进兜里转身离开。

他将那段杂音众多的录音修了一遍,只留下司钧渺远的歌声。后来无数个因为疼痛而彻夜难眠的夜晚,都是这段录音回响在他的耳机里,偶尔白天心烦的时候也会拿出来听一听,能有效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如果这个时候司钧过来取下他的耳机戴上,他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霍远总是很期待那个场面,期待在司钧脸上看到震惊无措厌恶之类的表情,然后甩开耳机质问他,或者直接给他一拳。可惜司钧一直都很尊重别人的隐私,这样的事直到他死时也没有出现。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死后司钧整理他遗物时自行发现,然后在怒火中想起那罪魁祸首早已逃到了阳间之外,他想寻仇也没地方去了。

——————

格兰姆与司钧的声音很相似,但唱歌的路数不同。司钧喜欢把声音压低一点,格兰姆却更擅长高音。这样不同的歌声没能让霍远的心绪平和,反而让他心头的情感开始疯长。同时出现的尖锐刺痛也开始包裹他的整个心脏,像是有人在用钢针肆意穿插那个早已停跳的器官,其痛苦胜过当初被子弹擦过心脏——好歹那个干脆利落,他没用一分钟就死了个干净,这次的折磨则绵长得像是永无止境,让忍惯了疼的霍远也忍不住蜷缩起来抵御疼痛。

他将额头抵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额发被汗水浸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锐利又坚硬的根刺破他的心室与心房,又蔓延出更多细碎的小根。脑海里系统焦急又茫然的询问被甩出很远,他能听到,又不想回答。

在这撕裂心脏的痛处中,他出神地想:这就是心脏上长花的感觉吗?

这么叫人吃苦头,一定开出朵漂亮的,不然就太令人失望了。

他痛得恍惚间觉得自己那颗血族的心脏都要被这花粗暴的动作弄得重新开始跳跃了,耳边响起耳鸣声,和系统的机械音合在一起叫人不胜其烦。

他半阖着眼喘了口气,心想:

真怀念那段录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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