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姐妹在周之安那里吃了些茶果，心里的不安，稍稍减淡。周之安看她们姐妹不似来时六神无主，便安下心来：“你们姐妹稍坐，我往前头看看去。”

红弦笑道：“我们也不坐了，这就回家去了。”

周之安笑道：“我叫辆车送你们回去。”

红弦摇摇头：“这倒是不用，我们还要再逛逛呢。舅舅，有件事还得烦劳您帮我们一帮。”

周之安眉毛微皱：“什么事儿？”

红弦笑盈盈地道：“嗨，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您这里经营着茶馆，这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齐聚，有什么闲话，您替我多听着些。”

周之安轻叱一声：“姑娘家听什么闲话。多嘴多舌多是非。上回的事儿，我还没说你呢，等哪回见了你爹再说。”

红弦听了，有些惊慌地道：“别啊，舅舅，您也知道，我现在在王宫当着差事儿，凡事儿总要替千岁听着些的。”

周之安轻笑一声：“扯虎皮扯到我这里了。行了，你回去吧，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是你们秦家这点事儿，再有就是你李家姐姐么。但凡有这些消息，我总是想着告诉你的。回去吧，回去告诉你爹，等过几天，我上门拜访。”

红弦微微一笑：“那倒也不心，我爹往城外驻扎去了，没个把月回不来，哥哥又在书院读书。家里就谭氏带着我那两个妹子，您过去了也不好招待。”

周之安自然也不勉强，只道：“那好吧，我知道了。”

红弦与粉蝶二人从茶馆出来，粉蝶有些踌躇地道：“咱们现在真回家么？”

红弦笑道：“姐姐今天本来不是不想出来么？”

粉蝶叹了口气：“是啊，本来不想出来，可是你硬把我拉出来了。你说这个时辰，咱们回去，又做什么呢？”

红弦轻叹了口气：“回去，咱们一起给馨萝姐姐绣一幅帕子吧。”

粉蝶轻摇摇头：“那我可不管，说好了样子我话，你来绣呢。”

红弦挑了挑眉：“有说好么？”

粉蝶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回到秦家，姐妹二人心情比之之前倒是放松了许多。红弦跟着粉蝶，一直走到了宣梅馆。粉蝶回过头来：“怎么，你不回你的宜兰堂么？”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今儿我就跟姐姐挤一挤，先不回去。”

粉蝶笑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在自己家里还唱上空城计了？”

红弦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跟着粉蝶进去：“我倒不是唱空城是计，实在是不想让那些丫头吵得太过。”

粉蝶笑道：“妹妹你的脾气，何尝是纵着丫头的。她们怎么敢吵你。”

红弦讪讪一笑：“如今倒不是为了别的，我有心放她们出去，她们却都不肯，整日里叽叽喳喳的。”

粉蝶轻笑一声：“她们为什么不肯走？是不是妹妹给的安家费不够？”

红弦听了，苦笑一声：“妹妹我是那克扣丫鬟的么？一个人二百两，再有五十两的路费，她们不肯走，我实在没法子啊。我现在也没空跟她们磨，让阿柔替我同她们讲道理呢。”

粉蝶心底，暗骂了几声“奴性”，脸上却含笑道：“她们在咱们家惯了的，自然不愿意就走。慢慢劝着吧。不过话说回来了，年前的时候，一直说什么，要放出些丫头，也就妹妹你把这个当一回事儿，那边现在多了两个姨娘，非但不往外放人，还又要添人呢。”

红弦轻哂一声：“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呢。说好了的事儿不算，倒让人家心里七上八下的。”

粉蝶听了，笑盈盈地道：“答应放出去，现在不放了，那自然心里不好过。可现在是那些丫头自己不愿意走，妹妹你死乞白赖地非让她们走，说句不好听的，妹妹如今，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红弦轻笑一声：“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才多久，姐姐倒有胆量这么说我了？”

粉蝶呵呵一笑：“怎么了？妹妹恼我了？”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不恼，不恼，姐姐，说了这会子闲话，能让我今儿留你这宣梅馆住一日么？”

粉蝶笑道：“住吧，住吧，之前我在你的宜兰堂也没少住，我今儿若不让你住下，往后，你得念叨我一辈子。”

红弦轻笑一声：“现在，我也念叨你一辈子。”

粉蝶轻轻地摇摇头，略带一点苦笑地道：“可是惹不起你。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总觉得你帮我在先，所以在我面前，你什么话都不怕说。有事儿时，也愿意向我开口。巧巧她就是再怎么，也不会觉得是你欺负了我，毕竟你帮我在先。如今想来，你与馨萝姐姐那边的症结，倒真如那馄饨摊子的老板娘说的一样。”

红弦听了，拿帕子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我这心里，刚把这个话茬岔开，你又提，你说怎么好呢？”

粉蝶轻笑一声：“还用我说怎么好么？舅父不是说了么？过几天，自然就好了。要我说，这几天，你就陪我一起在这宣梅馆，说说话儿，聊聊天，外面的事儿，一概不管。你看好不好。”

红弦听了，微微一笑：“但愿能像姐姐说的一样吧。”

粉蝶盘腿坐在床上，似带嗔怪地道：“唉，这两天，咱们走了多少路，你也不嫌累得慌。我这脚上都起了泡了。”

说着，脱下鞋袜，便要拿针挑了：“你说，你就不累么？”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我不累。”

一旁的巧巧看粉蝶的就要拿针挑泡，连拦道：“小姐，您等一等，巧巧去弄些水来，您先洗一洗。”

说罢，从粉蝶手里夺过针来，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多时巧巧端着热水进来，将水放在粉蝶面前：“小姐您先泡着。”

说罢，转头对红弦道：“二小姐，您要么先回宜兰堂去一趟？”

红弦素日与巧巧的话不多，想不出这个丫头为什么会突如其来地劝自己回去，便取笑道：“为什么啊。是不是我在这里，让你受累了。”

巧巧红着脸，有些窘迫地道：“不是这样的，二小姐，刚我端水回来时，看到夫人跟三小姐往那屋儿去了。”

红弦站起身来，道：“好，我知道了。”

粉蝶看红弦要走，直接踩着铜盆就站了起来：“你先给我站住。”

说罢，拿手指了指巧巧的额头：“你这个多事儿的丫头。”

巧巧撅着嘴，嘟囔道：“总不好不让二小姐知道啊。”

红弦转过头来：“姐姐，别说巧巧了，你让我站住，我站住了，姐姐还有什么话要说？”

粉蝶叹了口气：“你啊，这么急做什么？我问你，你回去之后，要做什么？你手下的阿柔，不是好欺的，你确定谭氏在她面前，就一定能讨了便宜去么？”

红弦咬了咬牙：“那依姐姐的呢？我就在这边忍着不过去么？”

粉蝶叹了口气：“唉，话非让我说明了么？我问你，巧巧端水回来，才多久？你这会儿回去，那边的戏还没开锣，你这主角儿过去做什么？”

红弦听了，苦笑一声：“姐姐说得是，只是，怕那几个丫头会受苦。”

粉蝶眉眼之中，带着一丝愧疚：“吃点苦好啊，吃点苦，她们才知道秦家没必要再呆下去，她们才能依你的心思离开秦家。”

红弦听了，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的，倒让你来提醒我了。”

说着，又坐了回去，强压着心底的担忧，捻动着手里的珠串。粉蝶依稀知道红弦的珠串不同寻常，却并不知内情，便也不多想什么，只做了下来泡脚。而红弦，一直在那里捻动着珠串，捻了一白天。到了晚上，吃过了饭，两位小姐便直接上床休息。粉蝶心无别事儿，拿着丝线，打着新学的络子。而红弦，则依旧捻动着珠串。粉蝶看红弦一直捻动珠串，却不似寻常礼佛之人一般神情安泰，而是眉头紧皱，便只当她是担心那些丫头们。“你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粉蝶打发着巧巧。巧巧听了，道一声：“是”，便要出去。红弦听了，抬起眼来：“等等，别同她们说我在这里，你也别说知道了下午夫人过去的事儿。就说找她们借针线一类的。”

巧巧点点头，道一声：“知道。”

便又要走。粉蝶轻声问道：“能瞒得过么？”

红弦摇摇头：“不知道，也许，让她们觉得这个二小姐并不是那么慈悲，她们才能走吧。”

粉蝶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她们走呢？”

红弦苦笑一声：“你不觉得，咱们现在的境遇，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好么？你们凡事儿都往好处想，却没想过，如今的种种，实是咱们秦家已至众叛亲离。明儿，把你这边你舍不得的丫头，也都放走了吧。”

粉蝶皱着眉头：“妹妹是得到什么消息了么？”

红弦摇头：“没有，不过凡事早做准备吧。姐姐，放她们走吧。若我猜错了，大不了咱们再买新丫头，她们伺候了咱们几年，也该歇息了。若我猜对了，算是让她们逃出生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