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从明簪处出来，心思烦乱，不想直接回王妃那边，有心往丽景亭赏景，走到一半儿，又恐王妃等得急了。只得还往王妃那边去。回到王妃所住的小院儿，红弦朝那扫院子的小丫头问：“二殿下还在里面么？”

小丫头手里挥着扫把，也不抬头：“我只管扫院子，别的事儿不管，不知道。”

红弦微一皱眉，也无心与小丫头计较，转头便回了东厢房。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缓一缓心神，再去见王妃。小丫头低着头，闷闷地，继续挥着扫把，“你怎么同她这么说话呢？你不知道，她是王妃千岁跟前的红人么？”

另一个扫地的小丫头拎着簸箕过来。“碧兰姐姐才说让我只管扫院子，这会儿你又埋怨起我来了？还有没有我们这小丫头们活的道儿？”

那小丫头依旧低着头，挥着扫把。拿簸箕来的丫头把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低声道：“嘘，说话口没遮拦，让那几位主儿听到，小心挨板子。”

使扫把的丫头低着头咕哝着：“挨打就挨打呗，总这么着，早晚窝囊死，还不如就这么打死算了。”

拿簸箕的丫头嗔道：“越说你还越来劲了。你也不想想，今儿白天是什么境况，王妃身边再没人，哪就轮得到咱们上前伺候了。要说别的也还罢了，偏那奉茶的本就是碧兰的活儿，你还就让她看到了。她怎么能不排揎你呢？”

小丫头用力挥着扫把，仿佛要把心里的不甘甩出来似的：“我就不服气，一样都是丫头，她就比咱们强多少？既然说让我只管扫院子，我就只管扫院子。秦家姑娘纵想起来问我的罪，也叫她问碧兰去。”

拿簸箕的丫头叹了口气：“豆蔻你啊，赌这气做什么？她要真恼了，哪里还问你。这个主儿真到岁身边撒个娇，咱们还有回话儿的机会么？”

说着，往东厢房指了一指。一直挥着扫把的小丫头豆蔻抬起头来：“白芷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就该咱们一直出不了头？”

被豆蔻唤做白芷的丫头叹了口气，神色郁郁地道：“想出头，也不在这上面，咱们当好了差事儿，平平安安地到了二十五岁，能出王宫才是真。”

豆蔻不解地望着白芷：“姐姐，你就真甘心到头还是一个小丫头么？外面看着咱们是平阳王宫的宫人，仿佛有多大的权柄似的。谁又知道咱们是个什么境遇。家里人要体贴也还罢了，要是不体贴。”

白芷面色一红：“说这个话，很没意思。我家里才托人送的信儿，说我哥哥明年大比之年，要我帮着想想办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他那个举人还是捐来的呢。就他识得那几个字，到了场上能怎么样？”

豆蔻望着白芷，说着自己的见解：“姐姐就不曾想法子再进一步么？以往王妃身边几个姐姐都有是好说话儿的。到现在，碧兰姐姐脾气因为什么长了，咱们也都知道。早晚有这么一个空儿，姐姐又不似我憨憨笨笨的，怎么也不肯为自己谋划呢？”

白芷冷笑一声：“那是我想就能想得到手的么？我这些年的那点体己也让他们拿走换了我哥哥的举人了。我就是再进一步，还能怎么样？进士可不是能捐得来的。要说为自己谋划，再过二年，能让我平平安安地出去，这就是我为自己的谋划。让我去争那么个位子，一年多不了几两银子，却又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我才不愿意了。行了，把这点灰收了，今儿的活儿也差不多了。”

“小姐儿俩这是说什么呢？”

发现有人听到自己二人说话，两个丫头都有些害怕，身体有些僵直地望着说话的人：“斑兰姐姐，我们没说什么。”

斑兰甜甜地笑道：“行了，瞧你们吓得这个样儿。姐妹们累了，说两句闲话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把活儿干完了，回屋一边歇着，一边说话儿有什么不好。非得在这人来人往的地儿。亏得过来的是我，要是别人，看你们两个小东西怎么办。”

说罢，斑兰抱着衣裳进了东厢。进屋看到红弦正在镜前抿头发，斑兰笑道：“哟，姑娘您回来了。白芷豆蔻那俩丫头，也不说回我一声。姑娘您先坐坐，在外面奔波一天，可累坏了吧？我去给您弄些吃的来。”

红弦转回头来，望着斑兰：“却也不累，你拿的什么啊？”

斑兰看红弦兴致不高，只当是累了：“王妃让给您预备的衣裳。您先坐坐，我一会儿回来，伺候您试试。”

红弦不冷不热地道：“不用试了，就这个了。倒是吃的，你快一些，我实在有些饿了。”

斑兰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不过很快就给红弦拿过来些点心：“姑娘先将就些，吃完了便往王妃那边。王妃同二殿下还有事儿找您呢。”

红弦嗯了一声，好歹吃了块点心，便往王妃屋里去了。“红弦，你回来了，明簪怎么样说？”

看到红弦，一直愁眉紧锁的王妃脸上带出点笑意来。红弦低着头回禀道：“郡主什么话也没说。不过倒是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妃却也不以为意：“她不高兴便不高兴吧。只要明天别给我作出祸来就成。你手腕上的伤，你师兄同我说了。我这边宣了宫医，你等一等。”

一旁的明箴看到红弦这般低迷，不由得劝道：“母妃，不行明天给明簪告假吧。”

明簪若不进宫，那么师妹红弦也就不用去了，她可以歇上一天。王妃叹了口气：“皇后点名让她去，怎么告假。”

明箴脸上堆着笑，对母妃道：“只说犯了病，怕过了病气，总不能硬要进宫。”

王妃横了一眼明箴：“你信不信明天咱们不带着她，她能自己去？”

明箴叹了口气：“明簪现在怎么这么个脾气？”

王妃轻摇了摇头：“先别说明簪的脾气怎么样了。女大不中留，等寒氐这些人走了，赶紧找个好人家，把明簪嫁了，也就罢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说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明箴低头不语，王妃看在眼里：“自然，得先把你们的事儿给办了。”

红弦听了低着头，红着脸。王妃见了，觉得有趣，不由得揶揄道：“往常那个泼辣劲儿哪儿去了。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红弦依旧低着头。前日，王妃曾与自己推断秦家恐有大难，那时二人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便是让自己以江渡舟的名义可以逃出生天。那时王妃所想到的并不是让自己嫁入王宫，以平阳王府小王妃的名义庇护秦家。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王妃又重新提及自己的婚事，想来是今天的这一番变故，让他们猜出了真的“半部春秋”是谁。王妃笑望着红弦：“你也不用怕，就是再急，该有的三媒六聘也会给你的。明天进宫，我就向皇后娘娘请旨。有了皇后的旨意，你便什么也不用怕了。”

红弦依旧垂着头：“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王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那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只是因为害羞。要是那样，你可就打错了主意。我呢，与你母亲乃是旧识，同你说话也就不藏着了，按明面儿的，你能嫁到平阳王宫，是你的福气。京城里名门闺秀多得是，你论才学，论品貌，论家世，你又有哪一样出挑，又有什么配得上他的？”

明箴抬头惊呼一声：“母妃！”

王妃比了个“噤声”，示意明箴不要说话。只听红弦低着头，嗓音沉沉地道：“我原是配不上他，千岁您又何至于委屈了师兄，又委屈了自己呢？”

王妃脸含微笑：“可是，你忘记了，我们看中的，不是这些。”

红弦抬起头来，大着胆子质问着：“那您所看中的又是什么呢？”

“平阳王宫一向在风口浪尖上，秦家家世小些，能不那么惹眼。况且，你师兄同你投缘，只要你们俩高兴，别的事儿也没那么重要。”

“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红弦转过头望着明箴。明箴含笑道：“咱们相识多年，我的心意，你还用问么？”

红弦抿了抿嘴唇：“我现在想听你亲口说。”

明箴脸上露出尴尬地笑容：“我对你一开始便是有情愫的。那个时候，你我年纪都不大，我虽是小王爷，可是长年不在王宫，对京中的人与事，知道得也不多。那时，我身边只有师父，和偶尔能看到你。在那时，你是我唯一的玩伴儿。”

红弦冷冷地望着明箴：“若那时师父的弟子是其他人呢？”

明箴正色道：“师父的弟子终不是其他人。”

红弦叹了口气：“所以，如果师父的弟子是其他人，你动心的，也可能是其他人。”

明箴抿了抿嘴，不知说什么。王妃轻叱一声：“明箴，你不用同她说了。我来问她，秦红弦，你牙尖嘴利，你师兄不是你的对手，你今天非逼着他说出他对你无心，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知道了他不喜欢你，你就高兴了？还是说，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嫁？”

“我……”红弦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