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秦士清一直在书房静养，今天下午看到墨池来奉药，想起有日子没看儿子的文章了。便命墨池将近来所做的文章拿来。一时，谭氏过来，倒也没有打扰他们父子，只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待红弦回来时，只看秦士清正指点着墨池的文章，谭氏默默地在一旁坐着，十分安静。红弦朝秦士清与谭氏请了安，也不与谭氏说话，只道：“娘在时，常听她老人家说，父亲当年应试的文章是一等一的。要我说，哥哥有在书院的功夫，倒不如跟着父亲身边用功。”

墨池含笑回道：“我也是这样想，可是父亲在朝廷里担着两样差事儿，哪有功夫顾得上家里呢？”

秦士清似嗔还喜：“你们两个用不着这样一唱一和地说我不管家里，这回我病了，倒是有得是时间管你们了。”

红弦莞尔一笑，低下了头。秦士清又与墨池印证讲解一番。谭氏与红弦二人在一旁，各有心事，不发一言。一时，墨池说道：“书院里的夫子说我这一科，不敢说一举夺魁，但总不至名落孙山。”

红弦笑盈盈地抬起头道：“我曾听人说过‘不求文章达天下，但求文章达试官’，倒不知这一科是哪位大人主持。爹您在朝为官，可曾听到什么信儿了？若能先知道，叫哥哥按着那位大人喜欢的文风去试着写写，也是好的。”

秦士清叹道：“还八个月呢，谁又知道。”

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谭氏忽然道：“二姑娘一直在王宫，也没得着信儿么？”

红弦正色道：“我只侍奉在王妃、郡主身边，哪知道朝廷大事？继母您这样问我，又是要置我于何地，又要置平阳王宫上下于何地？”

谭氏心想：“你若不问你爹，我何至于这么说，现在弄得，倒仿佛是我在逼你为你哥哥钻营似的了。你如今，一味地倚靠王宫，弄得我凡事再无半点顺心。我倒不如就着你爹病的这个空儿，把你拘在家里。”

想到这里，谭氏眼珠一转，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腰道：“老爷，您现在在家里安歇，咱们二姑娘又整天忙碌，她也不大顾得上家里的几个姐妹。我这个身子，现在又实在撑不起来。我真怕，我这一回撑不住了。”

秦士清也不深想：“你也别说这样的话，好歹熬过这几个月，便都好了。”

谭氏叹道：“这几个月，实在不好熬啊。之前说着，让黄四奶奶带着咱们家三个丫头盯着些。如今，四奶奶累病了。粉蝶又懦弱，紫袖又小，唯有二姑娘能顶事儿。可是二姑娘这几个月，一直在王宫里，家里的事儿到现在还摸不上手。”

红弦郑而重之地拦道：“我是郡主伴读，王宫里有我的差事儿，我不能一直在家里躲着。”

谭氏脸上堆着笑：“郡主伴读也不只姑娘您一个。怎么就不能请两个月假，在家里盯着些呢？再说了，放着在家的千金小姐不当，跑去给人家当使唤丫头，算什么？”

红弦的眼眸之中，露出一股森然的寒意：“什么叫使唤丫头？”

谭氏的脸上，依旧堆着笑，细看之下，眼角的细纹，已经变得明显：“还当我们不知道，平阳王家的小郡主，也不过就是人们客套着那么叫的，实则还没有封诰，她那郡主都不是真的，你这郡主伴读又是什么呢？二姑娘，终究这里才是家，平阳王宫再富贵，又不是你的。”

红弦冷笑一声：“王宫的富贵不是我的。可这个家，我又还能再呆多久？早晚我们姐妹几个都是要嫁人的，不能在秦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家里的事儿，只能您老人家操心了。等明年，刘家姑娘过了门，倒可以让她多受些累，您也能清静一些。”

谭氏压着心底的烦闷：“二姑娘就这么不肯照管照管家里么？”

红弦轻笑一声：“您让我怎么管呢？我这个人又没什么本事儿，胡乱管了，又惹您生气。我在家时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宜兰堂才好。”

只要谭氏还有一天在孕中，她就不敢与之有太深的交集。不然，她也不至于那么避讳接手家事。听到这里，谭氏忽然转过头，望着秦士清：“既然这样儿，老爷，昨儿晚上，我同您说的话，您不再想一想么？”

秦士清的眉宇之间，透着烦闷：“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谭氏也不再多说，只推道：“罢了，我先回去，一早紫袖就闹昨儿没睡好，我也该看看她那边是怎么一回事儿。”

眼看谭氏离开，秦士清把头往后一仰，伸手一指：“你们两个也出去。”

离开书房，红弦问墨池道：“昨天我不在家，她晚上说什么事儿了？”

墨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红弦轻笑一声：“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话，咱们往哪儿知道的。你说，她今天那么非留我在家管事，是什么意思呢？”

墨池的心思，还在文章之上：“妹妹不是说不让我问家里的事儿么？这会儿又问我做什么呢？”

红弦呵然一笑：“还找后账呢。你不肯说，也就罢了。我去问粉蝶大姐姐。”

说罢，便撇下墨池，独自走了。看到红弦离开，墨池轻叹一声，他的这个妹子，近来心事实在太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仿佛这个家与外面的联系，竟全要靠她。小小年纪，实在让人看着可叹可怜。却说红弦回到宜兰堂，正看到粉蝶在带着丫头们收拾着桌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红弦坐在书案之后：“这是都谁送来的。”

粉蝶一边点着数，一边道：“几样干果是浆洗上的刘二，那几匹料子是厨房劈柴的张三。那珠子是……”红弦拦道：“等等，你没说反吧，怎么厨房的送料子，洗衣服的送果子呢？”

粉蝶也不抬头，随口回道：“许了为了避嫌吧。”

红弦笑道：“先别说他们避嫌不避嫌的，往这屋送这些做什么？我又不缺。况我与他们，一向也没个联络。”

粉蝶抬起头来，笑道：“你是不缺，他们送来时，也没说是给你的。就说是咱们赏丫头用的。”

红弦按了按额头：“大姐，你说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粉蝶笑道：“什么怎么一回事儿？前几天不是说，等过了年，要放些人出去么？”

红弦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他们这是让我叫他们留下，还是想让我叫他们出去？”

粉蝶看了一眼云岫，云岫回道：“都有，有要留下的，就也有要出去的。”

红弦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见虽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对于底下的丫鬟仆人来讲，也不是太容易置办，便道：“行，我知道了。你们几个人合计一下，这些东西大约都值多少钱，立个账目出来。等回头要放人时，我自有用。”

粉蝶笑盈盈地问道：“那你是准了，还是没准呢？”

红弦俏皮地眨了眨眼：“你们猜呢？”

粉蝶嘻笑一声：“我不猜，向来只有妹妹猜别人心思的，谁能猜得透妹妹的心思呢。”

红弦有些不大高兴地道：“又恭维我。我眼下，还就有件事儿，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儿。”

粉蝶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儿能把妹妹给难住了？”

红弦看周围丫头还是太多，便道：“算了，回头再说，你们先把这儿收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宜兰堂要搬家了。”

红弦下了令，云岫便带着小丫头们，去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搬走。粉蝶上前，对红弦细声问道：“妹妹又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我能帮你么？”

红弦轻摇摇头：“倒不是烦心，就是今儿回来时，在父亲那里，谭氏她非要让我盯着家里的事儿。见我实在不允，她又跟爹他老人家说，让爹想想昨儿晚上的事儿。我实在想不出，昨天晚上有什么事儿。”

粉蝶轻笑一声：“这个事儿，妹妹要问别人，还真不知道，我昨儿晚上，去给父亲送参汤时，听到她偎在父亲怀里，说是要把她娘家的表妹，说与父亲做二房。叫我撞见了，为这，父亲还排揎了我好一顿呢。”

红弦点了点头：“嗯，往后再过去时，在门口时，你先弄出点动静来。让里面知道你在外面。省得又让她们说你。”

粉蝶低着头：“我知道了。”

虽然知道了谭氏所说的是什么，红弦的心里却还是想不明白：“谭氏她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的，把她表妹弄了来做什么，要是说家里有几个人跟她争风吃醋，她弄个自己人过来，也还罢了。如今她一家独大，又干这个做什么？”

粉蝶慢声细语地道：“谁知道呢？也许，她那个表妹，有不得不嫁的原因呢？”

红弦眉毛微皱：“能有什么原因，你别同我卖关子，直说了吧。”

粉蝶摇了摇头，叹道：“我不是卖关子，我实在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我连她那表妹是长是短，是圆是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