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衡思量再三,他终是开口道:“此事我会与宋林当面说的。”
霍云舟闻言面上如旧,只是拿起了谢衍衡适才为其斟好的那杯茶,喝了下去。
这一刻谢衍衡比谁都清楚,宋家之人,不可动。
末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宋姑娘的罪籍,必须得消。”
这是国朝律法,不可越级通婚,饶是霍云舟手握重兵也不得随意违抗。
霍云舟看着茶杯中浮起的茶梗,执碗盖剔了出来,面上平静道:“我知道。”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有今日他能跟谢衍衡说这些话的机会。
谢衍衡心里想的什么,他知道。
他心里想的什么,谢衍衡也知道。
谢衍衡甘愿千里迢迢来汉州所为何事,他二人心知肚明。
是以谢衍衡率先开口道:“你那封军令状,宫内已然收到了。”
霍云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继续饮茶,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证明着他已然清楚此事。
是以谢衍衡没再赘叙,只开门见山道:“既然如此,你应知道朝廷拨下来的重建银两,远远不够你的宏图壮志。”
话及此,霍云舟这才微抬了双眸,好整以暇般等待谢衍衡的下文。
谢衍衡在他目光之下,自袖中抽出一沓银票推了过去。
这些银票都是他多年来的攒下的所有的身家,离京之前他已然派人尽数变卖,其中还有他母妃外祖家的家业,她母妃娘家官阶低,但母妃的外租家确实富贾商家。
商贾人家地位低下,什么都缺,却不缺银两,而这些都尽数地摆在了桌案之上。
朝廷给不了霍云舟的,他能给。
这是一场豪赌,值得他不远千里而来签订赌约。
霍云舟也明白,这是自他知晓谢衍衡离京前来汉州时就已然清楚的事情。
他知道朝廷拨不了多少银两,那封军令状与其说上表朝廷,不如说是给谢衍衡一个机会。
显然,谢衍衡也抓住了这个机会。
两个人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隔空达成了共识。
当年若不是朝堂里的那些人蓄意构陷,霍家又岂能被排挤离京,若不是朝堂那些人纸上谈兵,他父亲又岂会粮草供给不足死于突厥人手中。
那些所谓的肱股之臣,如今正在京中为储君争得头破血流。
他给过这些人机会,但凡那些人肯顾及汉州百姓,今日重建汉州的银两,就轮不上谢衍衡出。
毕竟他和宋林一样,霍家效忠的,是朝廷。
——
谢衍衡目光动了动,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只是含笑看着谢谨容开口道:“宋姑娘冰雪聪明,你有她在身旁,也可多增长见识。”
谢谨容没有多想,只是点头附和道:“宋姑娘着实聪明,手艺还特别好,今个儿她做了一道什么中和汤,味道极佳,哥哥快尝尝试试。”
那厢已有人在小几上布好了菜,谢谨容刚欲就坐,环视四周却见江湛不在营中,她开口问道:“江军师呢?”
“临川应在河边。”霍云舟开口回道。
谢谨容闻言站起了身,“那我去给他送饭。”
谢衍衡放下了筷子,“这些事不必你去做,我等会儿派人前去便行。”
谢谨容却极为认真道:“不行的,火头营的人都晓得我来给你们送饭,若是等下军师的那份让他们知道我没有送,他们怀疑我的身份怎么办,毕竟我如今不过是哥哥你身边的下人罢了。”
谢衍衡叹了口气,见谢谨容这是铁了心要在军营里待着,只能作罢,“那你就去送吧,哥哥派两个人在后面跟着你。”
谢谨容晓得这已是最大的让步,她点了点头,将另一份食盒提起,快步离开了主帐。
霍云舟所说的河边中午宋明贞带她逛军营的时候她已然去过,是以倒是轻车熟路,远远便瞧见江湛一人独坐在河边钓鱼。
河面早已冻结出一层薄冰,他自河中凿出一个冰洞,执一柄鱼竿静静垂钓,有寒风吹起他身后的墨发以及束带,他自佁然不动,四周的枝头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白茫茫沆砀天际间,只有他湖蓝色的衣衫甚是清朗。
“这么冷的天还钓鱼,这人果然是瞧着不大对劲。”回首看着谢衍衡派来的两人吩咐道:“你们就在此候着,若是让旁人瞧见了,仔细本公主罚你们。”
屏退了两人,谢谨容这才寻了处平地将食盒打开,里面还放着宋明贞刚给她磨出来的苦瓜汁,她目光动了动,将苦瓜汁尽数倒在所有菜上,这才哼道:“看我不苦死你。”
要不是江湛,她怎么会暴露身份,还险些被哥哥送回宫中,她福安公主睚眦必报,进火头营做事为了就是这一刻。
只要她在火头营一日,江湛就别想吃到正经饭。
一想到这些,谢谨容就忍不住暗自窃喜。八壹中文網
敛下眼底流淌的得意,谢谨容这才收拾好食盒提着走近了江湛,她自上而下睥睨着江湛,装作漫不经心道:“你的饭到了。”
江湛早在听到脚步声时就已然回头看过,知道来人是谢谨容,只抬手抵在唇前示意其轻声道:“鱼上钩了。”
说罢,便一挑鱼竿,从河中钓出一尾小鱼来。
见钓上的鱼不过三寸长短,谢谨容有些不屑一顾,她嗤笑道:“这么小的鱼有什么钓的,本公主随随便便钓上来的鱼,都足有一尺长呢。”
江湛置若罔闻,只是取下小鱼又复而出杆,静静地等候下一尾鱼上钩。
谢谨容见江湛压根不为所动,她有些气盛,忍不住叉腰质问道:“你敢不理我?信不信我……”
她话音未落,江湛已然微微抬起头看向谢谨容,她穿着军营统一分发的袄裙,目光落在她衣角上绣着的编号上,“27258,军营里最末的编号。”
谢谨容不明就里,却听江湛继续道:“宋姑娘没给你说过军营中的编号是按照身份高低排列下来的么?你与我之间差着两万七千二百五十六个编号,我做什么要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