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懦弱的人,他对不起弘星弟弟,他和他额涅一样恶毒,他对不起阿玛的关心,对不起槐花儿的忠心,对不起很多很多人……
他的生命到此为止,他很开心,很开心的那种开心。生命最后的那一刻,他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怨。他相信弘星弟弟一定会好起来,他相信人做了恶终究会有报应。
阿玛,儿子下辈子若是还能投胎做人,还能给阿玛做儿子,多好?儿子做一个好大哥,好兄弟,开开心心地照顾弟弟妹妹们,耐心细致的、和太阳一样温暖,和清泉一样干净。
阿玛,下辈子,你不要娶额涅了。
阿玛,下辈子,你不要娶额涅了。皇上看到信件的最后,最后的一段,最后的一句话,手一抖,无力地闭上眼睛。
皇上细细地看着太子,心里的五味具杂不知道是悔恨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都是汗阿玛的错。当年,你小的时候,太皇太后提过,送你给皇太后养着,可是汗阿玛顾虑科尔沁蒙古在后宫影响太大,将你暂时送给荣妃养。汗阿玛的错啊。”
此时此刻的皇上,那是真的悔不当初。
一个人的生命中总要有一个女性角色指引他的生活,给予他对世界一个健全的认知。可是荣妃顾虑他的皇太子身份,能给什么那?不着痕迹的讨好?带着恭敬的关心?
皇上苦笑。
“是汗阿玛误了你。”
太子听到他阿玛这句话,呆呆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隐约明白过来,双手攥成拳,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爆发。
“汗阿玛,这都是儿子自己的错。是儿子……是定力不足。是儿子心智不够坚定。儿子,都明白。”
太子明白,他其实和大阿哥一样的懦弱。世界上有那么完美的人吗?怎么可能那?可是他懦弱地沉浸在自己的过去里,沉浸在李佳氏编织的美梦里不愿意醒来。
一直都今天夫妻离心,父子冷漠,再也无法挽回。
“汗阿玛,这都是儿子的错。儿子谁都不怨。”太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心灰意冷的落寞。
“汗阿玛对儿子很好,很好,是儿子,儿子不懂事,儿子蠢笨。”
皇上抬头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信叠好,收好。淡淡的眼神儿一枚。
太子头一低。
“是不是觉得做皇太子累?认为皇太子不好当?是不是还天天觉得,自己是在皇帝、后宫、兄弟之间小心翼翼的带着镣铐来跳舞。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儿子不敢。”
“不敢?你不就觉得,汗阿玛、后宫的大小主子宫人们、兄弟们,那就是三颗脆弱的鸡蛋,你就是那个天天辛苦手捧鸡蛋的人?”
太子还是低头,诺诺地回答:“儿子不敢。”
“不敢?”皇上一声冷笑,“想当年,那唐肃宗李亨在唐玄宗身后做了那么多年太子,形同圈禁,战战兢兢。可他后来借安史之乱自己做了皇帝后,他是怎么对待他的太子的?”
“汗阿玛不是自夸这些年对你的维护,你只看看你天天自怨却又是怎么对待弘星的?
汗阿玛就不说你有没有尽到基本的责任。宠着一个侧福晋和她的儿子,自认为没有宠妾灭妻,自以为该给太子妃的尊重都给了,该给弘星的地位也都给了,可你养着一头狼专门害弘星!”
皇上本来打算不生气的,可一瞧着他那模样就忍不住。太子头低垂着,双手放开,没有任何反驳地听他汗阿玛的训话。
皇上训了半天,说累了,一挥手:“滚吧。”
“儿子告退。”
太子出来乾清宫,迎着外头刺眼的阳光,一步一步地出宫,继续审讯继续迎接其他的打击。
皇上对着他的背影叹气,气不过又没招儿去南书房找老臣唠嗑儿。
太子妃和毓庆宫的其他侧福晋庶福晋聊天,一个个,一想起昨儿李佳氏那句“太子爷,妾爱你啊。”都膈应的慌。
唐庶福晋的语气那个酸:“合计着,我们太子爷,就好这一口。”
程庶福晋的语气那个叫气:“合计着,就她爱太子爷,我们都不爱。”
刚进门的侍妾格格范氏瘪瘪嘴:“昨儿吓了一天,担惊受怕的。今儿才想起来生气……就没见到过这么不要脸的。”
最早伺候太子殿下的庶福晋刘氏认命地叹口气:“知道又如何?那样的举动,我们能做出来吗?”
“我们怎么不能做出来?”庶福晋刘氏的话音一落,受到所有小姐妹的严词反对,一个个的,眼睛瞪的跟牛眼一般。
程庶福晋快人快语:“不就是会装一点吗?不就是对着镜子照照,选一个最好看的角度出来?谁不会?”
唐庶福晋紧跟着:“我和你们学学。就要脸皮厚一点儿。就这样。”
就见唐庶福晋低头喝一口温热的奶汤,好似被烫到一般伸伸舌头,装作不知道地舔一下嘴角,嘟着粉艳艳的嘴唇吹一吹,小心翼翼地沿着杯口,一边吹一边拿眼睛瞧着“太子爷”,扑哧一笑……
她还没表演出来全套,其他人一个个的都剧烈咳嗽,实在受不住这份儿“那啥”。
唐庶福晋不服气:“你们看,就这么简单。”
太子妃捂住眼睛,无力地说道:“这真不简单。至少我做不出来。”
程庶福晋也认输:“我也做不出来。都这么大的人了,谁会喝个奶汤也能烫到嘴?那宫人,谁把烫嘴的奶汤送上来?”
程庶福晋说着话,一张脸纠结的看不到眼睛鼻子,这样的举动在她看来……是真“那啥”。
可是唐庶福晋有她的理由,震耳发聩:“做不出来也要做。你们就不想拉回来太子殿下的心?就能甘心太子殿下一直惦记那个妖女?反正我是不甘心!我不服!”
!!!
一时间,在座的毓庆宫女子都没有说话的。
寂静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子妃按按眉心,刚要开口劝一劝“莫要和那起子人置气,我们只做我们自己……”有宫女来禀告,小殿下身边的小太监有话要传。
太子妃面容一肃一整,吩咐道:“唤进来。”
“嗻。”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双眼睛规规矩矩的看脚面儿,来到偏殿当中,挨个磕头:“奴才小福子给太子妃请安,给主子们请安。”
太子妃微笑:“你们小主子在无逸斋玩得可好?有什么话要说?”
小太监小福子很自然地露出一个笑儿:“回太子妃问话,小主子玩得很开心,还画了一幅鸡蛋的画儿。小主子要奴才来给太子妃传话,奴才不敢学。小主子写了一个小纸条儿。”
说着话,他从袖筒里掏出来一个小纸条儿,恭恭敬敬地捧高。
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大宫女立即上前接住,双手捧给太子妃。
一个小小的纸条儿,其他女子都忍不住好奇地看过来,太子妃莫名地眼皮子一跳。
拿过来纸条儿展开一看,咳咳!咳咳咳!太子妃重重地咳嗽出声,面色红涨。
她儿子……实在是……太子妃不知道该这么说,太子妃不忍心拒绝儿子的一片“苦心”,可……有事同担,太子妃特干脆将纸条儿传给其他妹妹们看看。
林侧福晋:嘴巴张大堪比鸡蛋。
唐庶福晋:眼睛瞪圆,无限惊喜。
程庶福晋:双手握拳,好难为情,但好爽!
太子妃一看众人的表情,心里有了数,笑眯眯的一派端庄:“回去告诉你家小小主子,我们都知道了,叫他放心就是。”
一个眼神,身边的大宫女立马递出去一个小荷包,看分量,有两个小银元宝。
小太监小福子抱着小荷包磕头,声音那个叫欢喜:“谢谢太子妃,谢谢各位主子。奴才告退。”
小福子退下去,太子妃轻轻咳嗽一声,手帕放在嘴边犹豫又犹豫,面对各位妹妹那“急切渴望”的眼神儿,终是开了口。
“传令下去,所有毓庆宫的宫人侍卫,见到太子殿下,一律先喊太子爷,我爱你啊。”
太子妃废了好大的劲儿说出那个“爱”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开了头后面就好说了。
“不能说我就说自己名字。喊得响亮,喊得有气势,喊得我们太子殿下听见,听明白。谁喊得好,喊得特别,喊得婉转有腔调……本宫通通有赏。”
一众女子们紧盯着太子妃的嘴巴听她说完,虽然自己也尴尬的脸红红,捂着胳膊上的小疙瘩,可是一个个昂首挺胸、面色坚毅。
就是要这样!
大声地喊出来!
当谁不会喊吗!
当谁嗓门低吗!
喊!喊!喊!深情无限地喊出来!
喊!喊!喊!喊的太子殿下明白,缺爱,不怕,我们都爱你!
一众女子们气势汹汹的,非要喊出来那口恶气不可。宫女太监有的摩拳擦掌,反正大家伙儿都喊,法不责众,太子殿下能怎么着?这可是小殿下要喊的,太子妃要喊得,一干大小主子们要喊的。
喊!喊!喊!有哪些不敢的,也同样觉得昨儿李佳氏那一嗓子膈应人,安慰安慰也就过来心理那道关。
喊!喊!喊!有哪些同情太子殿下的,想为太子殿下说说话啥的,也都觉得太子殿下这行为……太那啥。
大理寺大牢里,太子殿下正在审讯顾太医,仿若听其他人故事一般地听着顾太医对李佳氏的深爱之情,知己之情,怜惜之情……布拉布拉,就跟他不是李佳氏的夫婿一般。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他猛地打了三个大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特响亮!打的太子殿下身体一晃一晃。
太子殿下懵。
身边的贴身太监王启程忙不迭地问:“殿下是不是冷了?这牢里阴冷。奴才的错儿。”说着话拿过一边的外袍小心地太子殿下披上。
太子殿下掏出手帕擦擦鼻子,他也怕自己这几天没休息好没吃好病倒,放下手帕紧了紧外衣,掏出来怀表看看时间。
“三刻钟了,休息一刻钟。”
“嗻。”
主仆两个连同其他参与审讯的人一起出来破旧的审讯室,顾太医正说到激动的时候,发现太子殿下被带了绿帽子没有一点反应,还有心情讲究养生一般出去休息休息,登时刺激大发。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一点都不生气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果然一点儿也不爱她。哈哈哈,你果然一点儿也不爱她。怪不得她总是不开心,她总是不开心……”
白色的囚衣上带着尘土和血迹,手上脚上的镣铐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哗啦”响,脸上脏兮兮的疯言疯语的模样,哪有一点儿那个医学世家天才,风流儒雅俊神医的风采?
就是看遍世情看过很多故事的狱卒看着他,都忍不住同情一二。
一个老狱卒好似是想起他的先辈济世救人的好处,用力大喊一声:“安静,安静。不许大喊大叫。”
王启程对他狠狠地一瞪眼。
可是太子殿下没听到一般,有侍卫要对顾太医动手,他还挥手制止。
他从容淡然地一路出来大牢,来到大理寺后殿,用用茶,吃吃小点心,甚至还躺到躺椅上闭目养养神。
而牢房里,顾太医蹲在牢房的一角,双手抱着头更加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你不爱她,你娶了她,你不爱她……她那么好,那么好……”
王启程听了一句,听不下去。跑出来一看太子殿下,却又更加担心。
他一个阉人不懂情爱,可这,太子殿下的模样?
一瞬间,王启程昨儿也想起那李佳氏被带下去的时候喊的那一嗓子,当时的太子殿下,那是真痛苦。
这次的事情,整个事情带来的打击,对于太子来说,堪称是毁灭性质。这也是皇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太子妃也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原因。
可是他们把太子当成瓷瓶儿,小心翼翼的,其他人,有不平,有愤怒,可更多的也是想着怎么安抚太子殿下那一颗受伤的心,比如“趁虚而入”啥的。
可是,这都是大人的想法。小孩子们的想法,比如,弘星,咳咳……观点总是不同寻常。
话说今儿弘星在无逸斋开开心心地玩啊,学了一会儿法兰西话和意大利话,看一会儿菜园子里的辣椒苗儿,听两位西洋老师讲述大画家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
还兴致勃勃地画了一副鸡蛋和小鸡的画儿。
画完后自己越看越喜欢,两位西洋老师也夸夸夸,弘星高兴,高兴地举着小画儿和哥哥们显摆。
“弘昱哥哥你看,鸡蛋。”
弘昱看一眼那认不出来是小鸡还是小鸭,反正就是很开心啄米的小动物,嬉笑笑:“鸡蛋和小鸡在一起玩?”
弘星认真地解释:“小鸡是鸡蛋的哥哥。”
!!!
弘昱“噗嗤”一声笑出来。弘晖眯着眼睛仔细瞅瞅,更乐呵:“我记得,那母鸡下了蛋都离开蛋,小鸡也离开去吃虫子。不会和鸡蛋一起玩的。”
弘晟也笑:“鸡蛋和鸡蛋一起玩,小鸡和小鸡一起玩。母鸡和母鸡一起玩。公鸡和公鸡一起玩。”
弘星迷瞪眼:“弘星和阿玛、额涅、三姐姐、哥哥们,还有玛法、乌库玛麽……都一起玩。”
!!!
哥哥们哈哈哈大笑,老师们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宫人侍卫们都低头抖着肩膀笑。
一伙儿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弘星:“……”
弘晖捂着肚子站不直,只瞧着弘星弟弟满身满脸的纳闷儿,更想笑。
弘昱笑哈哈地抱起来软萌软萌的弘星弟弟,笑得合不拢嘴:“弘星弟弟,哥哥昨儿听说,太子二叔晕倒了?”
弘星眨巴眼睛,乖巧地回答:“太医说,阿玛这几天没有乖乖睡觉,也没有乖乖吃饭,困晕了,饿晕了。阿玛昨天睡觉,今早上用膳,好了。”
弘昱眼睛一眯。
弘晟眼睛一眯。
弘晖也停了大笑。
弘昱记得,昨儿他阿玛可是说:“那老二就是会折腾。这一准儿是瞧着弘晋不搭理他,故意在弘星面前显可怜。”
弘昱瞅着弘星弟弟那黑宝石一般闪亮的大眼睛,觉得太子殿下忒不地道,就欺负皇上和太子妃和他们都不忍心告诉弘星弟弟真相!
“弘昱哥哥?弘昱哥哥?”却是弘星发现哥哥们都怪怪的,尤其是弘昱哥哥,喊出来。
弘昱琢磨怎么开口,弘晟道:“弘星弟弟,我听说……”弘晟趴在弘昱胳膊上弘星的耳朵边,叽叽咕咕地一通悄悄话。
“弘星弟弟,我听说,太子殿下宠爱一个人,那个人还是一个大坏人。我阿玛说太子殿下之所以受到欺骗,是因为太子殿下他缺爱。他就喜欢其他人说太子爷,我爱你啊。”
“弘晟哥哥不骗弘星弟弟。是真的。太子殿下一听其他人说爱他,他就心软犯糊涂分不清东西南北……”
弘昱的心里,阿玛说的一定是对的。弘星越听眼睛越睁大,越听越深信不疑。
弘星比比自己:弘星也喜欢听人说“喜欢弘星,爱弘星”;弘星有额涅和三姐姐、还有乌库玛麽,哥哥们……阿玛都没有。
澄澈清透的大眼睛里映出哥哥们的小人影儿,弘星拍胸脯“郑重”表示:“弘晟哥哥,弘昱哥哥、弘晖哥哥……弘星明白,弘星要帮助阿玛。”
一扭头:“小福子,你去给额涅传话。阿玛缺爱,要毓庆宫的宫人见到阿玛就大喊太子殿下,我爱你。要喊得大声哦。”
小福子:“……”
弘昱、弘晟、弘晖……:“……”
老师们、宫人们、侍卫们:“……”
一群人被吓掉下巴。然而弘星是认真的啊。缺啥补啥,缺爱补爱。
小系统非常、非常、非常……愤慨地说:“主人,小系统知道。主人阿玛那张脸,那就明晃晃地写着快来心机我吧,快来欺骗我吧,我缺爱啊……主人,主人阿玛的这个情况不治好了,下次还挨骗……”
弘星抬手揉揉眼睛,自觉明白他阿玛为何不乖乖吃饭睡觉,因为他阿玛“不缺吃不缺睡觉,缺爱”。
脑袋里还有狗腿子小系统麻利地提供各种资料,比如“缺爱的人容易被欺骗,缺爱的人对低级骗局没有抵抗力,缺爱的人用后半生付出代价……”
弘星一目十行看完,大致明白。缺爱是一种病。他阿玛有病,他要给阿玛治病。
大眼睛忽闪忽闪,弘星的主意更坚定。
“小福子,你和额涅说,一定要大声、大声地喊,喊得阿玛听见,要阿玛知道哦。”
!!!
小福子结结巴巴:“……小殿下,奴才,奴才,不敢说啊。”
阿玛,额涅的,他倒是想喊,他不敢啊。小福子可怜巴巴的眼看要哭出来,弘星不明白,看向哥哥们。
弘昱还处于呆愣中,弘晟和弘晖互看一眼,弘晖立即提议:“弘星哥哥,太子殿下是弘星弟弟的阿玛,这话儿不好传。弘星弟弟你写一个纸条儿给太子妃伯母。”
弘星一听,这主意好。
“小福子,弘星写纸条儿。”
弘星在几位哥哥的帮助下,坐在桌子上拿着小毛笔蘸墨汁儿,歪歪扭扭地写两行字。
额涅,弘星知道了,阿玛生病病,缺爱。额涅和三姐姐不要哭。弘星有办法啊……
有人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有人说,都三十岁的人了,还童年不童年的,羞不羞?借口。
虚岁三十岁的太子殿下,迎着夕阳回宫,满脑袋里想的是,李佳氏一杯毒酒了事,弘皙怎么办?母家赫舍里家被抄家,他该怎么办?明天去送大哥南下,后天自己出发去湖南,京城这里怎么办……
他是太子殿下,他每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其他的,他只想一股脑打包埋葬在心里的最深处,挖个坟墓,永远也不要想起。
太子殿下的脑袋里慢悠悠地思考,慢悠悠地踱步,慢悠悠地走进毓庆宫的大门槛,一身天蓝色的常服裹着风霜疲惫,还有那马上要到家不自觉的放松……
满心期待儿子那欢快的身影出现,张着胳膊要阿玛抱抱完全没发现门口的侍卫们那憋得通红的脸。
就见门口四个侍卫一起气沉丹田,一起对着太子殿下发出内心深处的呐喊。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吓一跳,疑惑地看他们一眼。
四个侍卫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
太子殿下脸上肌肉一抖,心尖尖也一抖。
太子殿下刚要大喝一声骂他们“胡言乱语”,大门口冒出来好多个宫人,宫女嬷嬷太监都有,一起冲着他大喊:“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
太子殿下眼一瞪,张口就要挥退他们他们自己退开了又有一波宫人冒出来嘴巴张大都能看到牙花子:“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
那个婉转,那个悠扬,那个叫千回百转、缠绵悱恻。
太子殿下气得一张脸扭曲,这个时候他要是还听不出来这些人的意思,他就不是太子殿下!问题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气白了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进来后殿一路上迎接无数的“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
太子殿下直奔太子妃所在的主院,一阵风一般的速度要找太子妃问清楚条件反射地抱住扑来的三格格。
“阿玛,小三儿爱阿玛。”三格格在阿玛的怀里,闭着眼睛用足她最大的力气喊出来,想起额涅说得喊一句五两银子,喊完一遍不够又喊一遍:“阿玛,小三儿爱阿玛。阿玛,小三儿爱阿玛……”
这简直是魔音穿脑,还是心里有愧的太子殿下心里的魔音。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上五颜六色的变化,又是羞愧又是羞愤又是耻辱……那个难受。
可是太子殿下忍不下这口气啊,太子殿下打定主意要问太子妃问一个清楚抱着闺女一抬脚一抬头,三阿哥坐在主院的门口边看夕阳,笑得渗人得慌。
“阿玛,弘晋爱阿玛。”
那个笑容,那个声音,那个语气那一句句不停重复的“阿玛,弘晋爱阿玛。阿玛,弘晋爱阿玛。阿玛,弘晋爱阿玛……”
亲亲阿玛一张脸紫涨,脸上肌肉不停地抽动。
太子殿下感觉他要撑不住了,这些人,专挑他身上最新鲜的伤口撒盐巴。可是太子殿下不敢出毓庆宫,更怕面对毓庆宫外头人的目光。
太子殿下面对欢天喜地打赏银子的太子妃,瞧着三格格和三阿哥欢天喜地地拿着银子去洗漱的模样,瞅着一个个宫人欢天喜地地拿着赏银,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
太子殿下气得一张脸扭曲变形,却又拿太子妃和这满宫的宫人无可奈何。
太子妃瞧着他那张嘴歪眼邪的脸,莫名觉得,果然就是舒坦、透索、痛快……太子殿下气急了眼不想搭理太子妃躲到外书房。
可是不一会儿,就有一位侧福晋求见,发出凄厉无比深情无限的呼喊:“太子爷,妾爱你啊。”
太子殿下怒声吩咐下去他谁也不见,可是太子妃放路,王启程也不敢拦着啊。
王启程瞧着其他人都有赏银拿,他也心动啊。
王启程一把抱住太子殿下的大腿,声音绕梁穿心过耳:“太子殿下!!奴才爱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奴才最爱太子殿下啊……”
王启程学的那个相似,太子殿下气得狠了,一脚踹出去。王启程轱辘轱辘一滚,麻利地爬起来去找太子妃要赏银去了。
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殿下要面子,再丢脸也是在他的毓庆宫,太子殿下没有那个厚脸皮去东三所找个地儿凑活一夜。
太子殿下面对夜里换班的侍卫宫人们新一轮的“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脸红脖子粗地发出他震天的吼声。
“弘星!!!”
“弘星,今儿不要回去毓庆宫了,免得你阿玛打你的小屁股。”
“玛法,弘星给阿玛补爱。”
弘星眼神儿疑惑,不明白他阿玛为何会生气。亲亲玛法今晚笑了三遍还是忍不住,捏捏乖孙儿的胖脸颊,那个乐呵。
“因为有的人病了不喜欢大夫说他病了,天天说自己没病。”
弘星眼睛一亮:“玛法,弘星知道,这是讳疾忌医。”
亲亲玛法忍不住又想笑:“弘星说得对。你阿玛啊,就是讳疾忌医。”
弘星乖乖点头,眼神儿“小怕怕”的顽皮:“玛法,弘星明白。大人都喜欢要面子。弘星要给阿玛面子。弘星不回去毓庆宫打扰阿玛。”
“……对。”皇上觉得乖孙儿怎么就这么可爱那?哈哈哈,哈哈哈。
祖孙两个开开心心地洗漱沐浴,听睡前小故事,开开心心地进入梦乡。
阿弥陀佛。一更天的更鼓声敲响,熄灯时间到,太子殿下得知顽皮儿子今晚上不回来,气得呼呼直喘也没用。
太子殿下只庆幸这事儿只发生在毓庆宫。太子殿下不知道的是……满宫的人都在哈哈哈,哈哈哈,身份高的直接笑,身份够的捂嘴笑,身份低的偷着笑。
还有那大皇子府、三皇子府、四皇子府、五皇子府……
大皇子就感觉,他明儿南下的离别之情都没有了,对比老二,太幸福了有没有。
“吩咐下去,明儿将士们见到我们的太子殿下,统一大喊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要喊得大声,石破天惊。哈哈哈。”大皇子一拍大腿,觉得他的主意太好了。
“爷你也跟着闹腾。”大福晋笑着劝说一句,到底是没有阻止。
“明儿给大哥送行,大哥一定会闹腾,嘿嘿。到底是太子殿下,我要给写一个小故事,就写兄弟情深吧。”三皇子眼睛一转,觉得他的主意太好了。
“兄弟情深好。”三福晋笑着附和一句。
“明儿大哥一定会闹腾,三哥一定会跟着呱呱呱,那小报上不知道会怎么写。不过太子二哥这次……”四皇子也觉得,太子二哥这次真的是,活该。
“我觉得这样也好。有些伤口就是揭开来洗干净再愈合。”四福晋就事论事。
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听着四个多月的小肚子,哈哈哈大笑笑得不能自已。
“哎吆,我可出了一口气。哈哈哈,我们弘星就是聪明。”八福晋笑得眼泪都出来,笑得特痛快。
八皇子试图板正脸色,奈何实在憋不住。
“本来还担心太子殿下出门一趟再带一个李佳侧福晋回来,这下好了,保准太子殿下一辈子记住这个教训。”
九福晋不相信,笑着刺自家爷一句:“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啊,我们的太子殿下顶多能多点儿心眼。”
九皇子笑着给福晋顺顺背,挤眉弄眼的小样儿:“长个心眼就好,凡是慢慢来不是?”
十福晋哈哈哈大笑,笑完后不忘顶一句自家爷:“到了湖南,爷你可看好太子殿下不能乱来。”
十皇子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那个欢喜:“福晋放心。太子殿下有了这个事儿,爷看他还怎么趾高气扬。”
十二皇子、十三皇子,一对一对的,都在讨论太子殿下的“缺爱”。从弘星和几位堂哥在无逸斋说起开始,一波值班的侍卫们回家,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没禁止,那就大声地乐呵。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一夜里翻来覆去的,心里头百般滋味儿那个难受,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就是感觉,自己那个自以为不能碰的伤口,好像,真的不是那么不能碰,撒撒盐巴,就挺寻常。
四九城城西的一个小四合院子里,一家三口在炕上说话,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听小儿子呱呱呱讲述小殿下给太子殿下治病的事儿,又哭又笑的抹抹眼泪。
“小殿下孝顺。太子殿下的福气。”老妇人目露慈爱。她对面的一个锦衣华服官员打扮的老人也含笑点头:“最大碗大一个疤,好了就好了。”
“而且我琢磨着,经过这个事儿,太子殿下的脾气性情总是要成长,也是好事儿。”
“那很应该。很应该。”
老夫妻两个一起说话,在他们的心里,太子殿下一出生赫舍里皇后就去世,打小儿金尊玉贵的没有兄弟朋友,身边全是宫人侍卫,大婚的又晚……那是真缺爱。
但现在好了,儿女双全,孝顺体贴……
他们说着说着都满脸欢喜,他们的小儿子在一边含笑听着,正一家和乐的时候,一个三十岁面容清秀的男子挑起门帘子进来,一脸寒霜地来了一句。
“爹,娘,李佳侧福晋是冤枉的。儿子有证据。”
老夫妻惊疑地看着他,他兄弟也愣愣地看着他。然而他的姿态和表情,好像,是说真的?
老妇人脸一肃,首先开口:“海哥儿,娘知道你对李佳氏那曾经的心意。可她一个深宫妇人和你来往,本身就没有妇德。我们当初将你从太子殿下身边调开,也是为了你好。”
那老人家也眼里带上刀子:“我们家,本是贫困包衣。全因为你娘做了太子殿下的奶嬷嬷,皇上和太子殿下恩赐,才有今天的好日子。你不和我们一样感恩,我们也不勉强你,太子殿下也不缺你这一份忠心。”
“可你自己琢磨琢磨,你摸摸你的良心。你也有妻子,也有妾室,你也是一个男人。”
那年轻儿郎也脸上带出来冷漠:“大哥,就是民间也没有你这样的。爹和娘把你调出来毓庆宫的差事,对太子殿下一直心怀愧疚。现在好不容易太子殿下认清那个女子的真面目,你还要说什么?”
“就算都是太子妃做的又如何?一个嫁人的女子,勾搭了噶礼的侄子,太医院的太医,还勾搭你,就你还当成宝。”
一家三口都对他没有好声气,哪知道这家的长子沉默片刻,另有说词:“她在毓庆宫不开心……我说了你们也不懂。噶礼的侄子,太医院的太医,包括我,喜欢她,都是我们的事情,和她无关。”
“她只喜欢太子殿下,否则她也不会不开心。爹,娘,太子殿下喜欢她的时候怎么都好,不喜欢她的时候什么都不好。我知道太子殿下手里没有绝对的证据,太子殿下还可能说因为她做事谨慎周密……”
老妇人冷漠地打断他,声音里甚至带上一抹恨意。
“她不光做事谨慎周密。很多时候她都不用开口就有其他人给她办好,她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我要早知道她做下这么多恶事,我拼一条老命也不能留她到现在。”
老头子也只看着他,眼里一抹冷酷,完全不当他是亲生儿子。
“你要做什么?你爹我在内务府马上要退下来,你娘在家里养老,你弟弟马上要去国子监进学,你也是儿女双全有家有业的人。
你要是不想活了,我们立即逐你出家门,爹和你娘拼一条老命和皇上求情,带着一家老小回关外。”
那年轻儿郎也看着他亲哥,仿若外人:“你要为了那个女人去击鼓鸣冤,去宗人府救人,都随你。那噶礼的侄子害了他们一个家族,那顾太医害了顾氏一家,你也要害了我们一家……”
“我们就当你投错了胎,你不是爹和娘的儿子,也不是我的哥哥。”
那个叫“海哥儿”的男子愣愣地看着他的父母弟弟,外头一更天的铜锣声落下最后下,他跪下给爹娘“咚咚咚”三个响头,到底是一头冲进了夜色里消失不见。
留下一对老父亲和年轻的弟弟,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吹风。最终,那个老头儿擦擦眼泪颤颤巍巍地起身,拿出他们的令牌出城求见。
夜里留宿丰台大营的胤祥,刚刚和一伙儿八旗子弟哈哈哈大笑两轮,带着笑儿睡下,听到太子殿下奶嬷嬷的丈夫求见,麻利地爬起来穿上衣服。
同样因为这几天事情多留宿外头新任步兵统领托合齐,半夜里听到士兵来报,平郡王纳尔苏带着人连夜缉拿逃跑的索额图,登时吓得醒困。
报信的士兵对赫舍里家没有好感,对平郡王的做派也没有好感:“统领,那平郡王夜里没有令牌私自出城不说,守城的兄弟开城门慢了一点点,他就挥鞭子。好几个兄弟都被抽的爬不起来。”
托合齐大怒:“此话当真?”
“真。千真万确。兄弟们都躺在那里那。”
托合齐手里的帽子一摔,两个鼻孔朝外喷气,眼珠子一转一转。
任凭他平郡王是哪一个王爷,也不能这么欺负他手底下的兵!托合齐拿起斗笠帽子戴好,满脸杀气地出了门。
第二天,康熙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日,注定的一个纷乱的日子,一个算得上历史大事件密集的日子。
大大的太阳照耀人间,金光灿灿。落在那明黄的琉璃瓦上,更是好看的炫目。
皇上早起在乾清门上小朝,很开心地听着大臣们汇报今年科考的事情,春耕的事情等等。
太子殿下感觉他今儿没有脸面去早朝,请了假一大早出宫去大理寺大牢。
弘星大约辰时迷糊醒来,翻个身继续睡回头觉,梁九功过来看一眼,笑着给盖好被子,也没喊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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