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无波无澜,弘星睡得香甜小胖脸红扑扑的,大理寺那一头,太子殿下路上听到买豆浆油条的吆喝声,突然想起弘星就喜欢这么一口,干脆打包两份。
太子殿下要请顾太医用早膳,顾太医阴沉着脸看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两个人特“和谐”地喝着豆汁儿用着油条唆着羊汤吃着烧饼。
两个人蹲坐在两张小矮凳上,面对面,就在审讯室里那唯一一张掉了半块木板的桌子上。
顾太医估计是觉得反正活不成了,一副你爱咋咋地的样子,用的特自在。
狱卒们默不作声,其他犯人看得稀奇,王启程暗暗瞪眼……可奇怪的是,太子殿下也用的自在,伴随顾太医手上动作响起的镣铐响动,就当丝竹之乐听。
吃完后,两个人还有心情闲聊几句。
“羊杂汤配上烧饼,羊杂汤鲜得掉眉毛,刚出炉的芝麻酱烧饼,咬上一口满地掉渣……孤每次吃着,就感觉,所有花团锦簇的语言都无法形容,就需要最朴素的词语才能描述出。”
“热气腾腾的暖了一天的肚肠,实实在在地抗住一天的饥饿。二十文铜钱,用蜀地人的话说,巴适安逸。”
顾太医因为“蜀地”两个字冷冷一笑,端起茶杯用茶的轻轻一个动作,流畅优雅,声音却也是轻缓磁性的舒适。
“我出生在蜀地,打小儿习惯嘴里麻酥酥的舒服。一顿饭用完,肚子里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的闹腾,才是上下通气,通体安泰。”
“然后那?顾太医到了苏州可习惯?”
“习惯。人本就很容易习惯。”顾太医的眉眼间倒真有几分聊天的味道,“搬到苏州后,慢慢地习惯苏州饮食。第一次来到京城的时候,不大适应北方的气候患了风寒……可也习惯了。”
“乍一看京城人的局气格格不入心里拘束,族叔一大早起来打拳我也勉强跟着。族婶起来打扫院子,听到外头有人吆喝豆浆油条,就要出去买。
族叔说,今儿我去买,带着侄子看看。族婶笑着给我们三十文钱,买来好大一份早餐,我们三个人吃了饱饱,舒坦、发热。族叔就说,京城的生活,就是这样舒坦。
后来我自己住,每天自己买早餐,最喜欢坐在热情的摊贩旁边,听着早起的人遛鸟唠嗑显摆。最喜欢南城天桥上的那家面茶,用南方人的话说,京味儿十足……”
太子殿下安静地听着,用了一口清茶,笑:“那家面茶磨得尤为细腻,小米面熬得恰到好处,都是食材本身的淡淡香气……
浓浓的浇上一层芝麻酱,撒上一层芝麻,喝上一口,香在嘴里暖在心里,别提多舒坦。”
顾太医看太子殿下一眼,似乎是好奇,他怎么会知道这般清楚?又好似懒得多问。
太子殿下放下茶杯,很自然地说道:“孤本来对这民间小吃向来不看不尝。孤原本早上喜欢樱桃肉山药、口蘑锅烧鸡、燕窝挂炉鸭子挂炉肉热锅。这和中原人清淡养生的概念不一样。”
“你们汉人说我们茹毛饮血,其实也对。除了我阿玛和弘星喜欢吃素吃的清淡,我们兄弟都喜欢吃肉食。孤的四弟那是肠胃不好不能大鱼大肉养成的坏习惯,可他也喜欢喝酒。”
“那太子殿下何以喜欢这个?”顾太医有一点点好奇,也有一点点无聊吧,否则两个“仇人”在一起聊什么?
太子殿下好似就等着他这个问题一般。
“因为汗阿玛和弘星喜欢啊。自从弘星出生满月能出门,就喜欢出去玩。毓庆宫、皇宫、皇城、四九城……几天不出去就指着外头啊呜啊呜地喊。”
“汗阿玛疼他,一听他喊就抱他出去逛,自己没空就指派我们兄弟抱着。”
太子殿下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回忆的色彩。
“他到了外头,那真是如鱼得水,玩得开心,见谁都笑。还没长牙的时候就笑得人见人爱,都觉得抱抱他就有一天的喜气儿。他也喜欢外头的气氛,就喜欢那种喧嚣热闹的烟火味儿……”
“他没有牙,看见别人吃就眼馋,眼巴巴的小样儿。等他长了牙能吃东西,一家人都宠着他,只要能给他吃的,都想给他尝一尝。可他一个小孩子肠胃弱,外头的食物怎么能乱吃?”
“汗阿玛就说,老大你去尝一尝咸味儿,老二你去尝一尝甜味儿,老三你去试一试烫不烫……
顾太医听着听着,不由地张大嘴巴:“我以为,皇家里没有这样宠孙子的祖父……”
太子殿下哈哈哈笑:“其实孤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笑着笑着摇头,还是笑:“可能是习惯吧。满洲人都说抱孙不抱子,儿子是来打仗做事守家业的,孙子才是宠的。”
顾太医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一下:“然后皇子们用着外头的食物就习惯了,觉得外头的食物也能吃,没有毒,很干净?很好吃?”
太子殿下好似没听出来他的讽刺一般,还是笑:“这也倒是事实。”
“皇家、庙堂、民间……都是吃着五谷杂粮,有着生老病死的凡人罢了。
老百姓都说皇上一顿饭用十个大肉包子,喝水用金扁担挑水,话糙理不糙。
春天吃个荠菜团子榆钱儿窝窝头,夏天吃份荷叶粥,秋天吃一份凉拌藕菊花糕,冬天就吃一份涮锅子。人的肚子就那么大的一点点地方,能吃多少?”
顾太医的眼睛微微带有亮光,表情冷冷刺刺的。太子殿下的话音一落,四目相对,安静无声。
常年不见阳光的大牢里,与世隔绝。唯一的几个天窗里透出来几缕阳光,更显得牢房的阴暗潮湿。
小小的审讯室还飘着早餐的饭菜香,此刻更是显得寂寥残破。
顾太医定定地看着太子殿下,好似要看透他的灵魂。
太子殿下定定地看着他,好似看透他的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谁先开了口,周围的人都退下去,两个人一问一答。
“康熙五年,永定河水患成灾,皇上拨救济款赈济灾民,中间官僚层层盘剥,到灾民手中的银两不足皇上拨付的十分之一,皇上震怒,严惩贪官。”
“太医院有乐显扬说贪官横行,民不聊生。发誓要不做官只做医,济世救人。太医院还有顾老御医,牵连进贪污案,病死狱中。”
“太子殿下的李佳侧福晋说,若她一朝有权利,愿为祖父平凡。”
“具体案情如何,有待查访。李佳氏,不是李佳侧福晋。李佳家,李老太爷和三个儿子斩首,其余人流放宁古塔于披甲人为奴。”
“……”
“顾太医装疯卖傻,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为权为名利,几分为了复仇,都找错了人。念在你没有动手害人的本质上,孤都不与你计较。孤也可以承诺你,给你顾家留一条活路。”
“……”
“噶礼的侄子,董鄂家,大清开国五大将军之一,何和礼将军和东果格格的后人。噶礼的这一支说起来,其实是落寞的。即使有二伯、汗阿玛一力扶持,也无法和三弟、九弟的妻族的那一支相比较。”
“如此,草民如何相信太子殿下?顾家,比不过噶礼家一根腿毛。”
“既然连噶礼家一根腿毛都比不过,死了活着,区别在哪里?顾太医在太医院这么久了,当知道一件事情,流放宁古塔,有很多种形式。”
“比如?”
“比如,宁古塔将军喜欢于当地建设有用的犯人,首先是,能活着的人。”
“……”
“十三弟今儿一大早进宫,告诉孤,孤的奶兄弟海哥儿和外面的人有联系,还是江湖人。顾太医知道什么吗?”
“我只知道,李佳家的老太爷和江南盐商有联系。毕竟,要做任何事情的前提是有银子。李佳氏……真正帮李佳氏做事的人,其实是李老太爷在太医院拉拢的陈太医。”
“顾太医是聪明人。”
“一个和其他人一样汲汲莹莹的人,就是聪明人吗?”
“这世上,总有一波人,总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看其他人都是傻瓜。你看透了,就会发现,也只是比其他人狠、毒,一些,罢了。”
“……太子殿下知道什么是爱吗?太子殿下自然不知道。我见到她,就感觉自己那四周满是黑暗的地方有了色彩,阳光就那么轰地涌入我的世界,像山洪爆发一样,将我掩埋。
那一刻我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我好似看到我的尸骨在阳光里,发出猩红的狰狞的笑。就像,另一个太阳。就是另一个太阳!”
太子殿下还有只有一句:“……顾太医是聪明人。”
顾太医的表情愤慨,脸红涨,眼里有泪。
“聪明人活着,是不是比死了更痛苦?”
“可能吧。”太子殿下的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儿,“孤那天感受到无可承受之痛苦,可孤夜里醒来,看到枕着胳膊睡觉的弘星,突然就明白了何为甘之如饴。
孤在那一刻突然后怕,害怕弘星若是没有撑过天花……孤死几次都无法原谅自己。孤在那一刻庆幸,感恩。
弘星活着,孤也活着,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的活着。”
人活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可能越清醒的人越痛苦,越勇敢的人越痛苦。可是真正清醒、勇敢的人,不会去拒绝这份痛苦。
顾太医听懂了,一滴泪终是掉出来,自嘲地笑。
太子殿下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脸上也露出一种自嘲的笑。
“十三年孤的体会,应该比你深刻。那不是太阳。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自欺欺人,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
“你以为你遇到同处黑暗中的同类,遇到知己。可孤告诉你,你们不是同类。她的目标就是暗黑的宫廷。而你,终究是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动手害任何一个人。”
“认识到真实很痛苦吗?可这才是活着的滋味儿。死了,就没有机会痛苦了。孤这辈子难得安慰一回人,只有一句话告诉你,沉浸在美梦里活着,比死了更腐烂。”
“……海哥儿,怨恨太子殿下,怨恨太子殿下夺走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接近李佳氏,故意的。太子殿下不了解人另一面的心理,太医,见过太多。我猜,他是要联系江湖杀手刺杀小殿下。
太子殿下不需要害怕。皇上一定都早有布置。兔子急了咬人,这很正常。”
太子殿下脸上那一瞬间的害怕没有收回去,只盯着他,问他:“世上真有假死药?”
顾太医冷冷一笑:“太子殿下何必多此一问?假死不假死的,一刀砍下去脑袋,很简单。”
“若太子殿下想要这幅药,草民可以提供。太子殿下确定要吗?”
!!!
顾太医眼睛里的笑,好似来自地狱最魅惑的魔鬼,诱惑着太子殿下那可尚且鲜血淋漓的伤口。
太子殿下啊,你只要跨出那一步,小小的一步,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你就不需要不敢去见她了,你就可以有勇气面对自己那十三年的感情了……
太子殿下,你还在犹豫什么?太子殿下,想想你和她的幸福时光,想想你们的孩子弘皙,想想她的美丽……
太子殿下,你舍得吗?
太子殿下猛地大喝一声:“住口!”
他眼睛通红,好的要吃人。
他只看着顾太医,沉默,好久,好久,轻轻摇头。
“顾太医喜欢南方的腌肉吗?孤那个伤口,撒了盐巴,腌腌,就和腌肉一样,没有区别,没有稀奇。”
顾太医脸上肌肉紧绷,牙齿挤出来一句:“太子殿下是狠人,草民钦佩。”
“你是要钦佩。孤有一个好儿子,孤还有一儿一女,非常可爱,孤还有满宫关心孤的人……对了,顾太医的妻子去世后一直没续娶,不知道有儿女的滋味儿。”
太子殿下炫耀完,还顺带踩顾太医一脚。眼神若能杀人,顾太医能当场杀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瞧着他的模样“高兴”地笑出来:“怎么?说到你的伤疤,生气了?哈哈哈,你昨儿表演一天,你妻子在地下,会不会知道那?说不定啊,她全看在眼里哦。”
顾太医被刺激的呼呼直喘气,极力克制自己。
太子殿下却是好似找到了“好玩”的事儿一般,特“开心”地继续。
“李佳氏因为顾太医一直不肯帮她害人的行为,不相信顾太医。而顾太医因为自觉愧对李佳氏,打算承认那愚蠢的爱。
当然,这个真情的罪名,也比有意轻点儿,或者可以给一家人争取到一条活路。”
“奈何啊,奶嬷嬷故意说出顾太医的名字给大阿哥听到。李佳氏也认为顾太医到了大牢里一定什么都会说出来,直接放弃了顾太医,间接放弃假死药这条路,啧啧!”
!!!
顾太医身上的颤抖停止,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浑身冷的冰山一般,言语一出如刀子:“李佳氏还找到海哥儿,和大盐商联系,要刺杀小殿下。
海哥儿恨太子殿下,不敢和他的家人说他的恨,就说他爱李佳氏,给太子殿下带上第四顶绿帽子!”
太子殿下:“!!!”
怒极的太子殿下一拳头打向顾太医的眼睛,紧跟着不等他爬起来,一把掐住顾太医的脖子,那凶狠的架势,真要一把掐死他。
“孤会一刀刀剁了她,找最会杀猪的刽子手,一刀一刀拆了她,然后把她的肉一块块地分给你们,你们不是喜欢吗?顾太医你是喜欢煎炒,还是油炸?对了,顾太医讲究养生,要清蒸”
顾太医艰难地呼吸,艰难地吐出来一个“二”字。直接刺激的太子疯狂大笑。
“哈哈哈,二阿哥?二阿哥?你们都以为孤没有几个儿子,二阿哥很有机会?哈哈哈,孤不会再生吗?孤没有兄弟侄子吗?孤告诉你们,就是没有弘星,也轮不到二阿哥。”
!!!
顾太医这次是真的吓到了。太子殿下笑够了,瞧着他眼里的惊惧,非常非常开心,贴在他的耳朵边,面孔癫狂,仿若来自地狱一般的喃喃自语。
“……汗阿玛是君,孤是半君。可人人都知道国无二君。汗阿玛和母亲夫妻情深,汗阿玛和其他女子也夫妻情深,孤的母亲生产去世,她们活着。孤是嫡子,可孤的兄弟都有继承权,都有本事……
是不是听着这些很害怕?你怕什么?你不是听那李佳氏天天说孤很孤单?她照顾孤很伟大?孤告诉你们,孤是太子殿下!孤若没有弘星,孤宁可放弃皇太子之位。
顾太医啊,你可别吓死了。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们,自以为做太医见过人间黑暗?其实你就是一个懦夫。一个一心求死的懦夫。
啧啧,孤突然觉得,你的医术挺有用,医德也行,长得也行宁古塔将军一定喜欢”
太子殿下“潇洒”的背影消失在大牢的大门口,顾太医在审讯室里疯狂大笑。
“顾太医,那里可是孤的老家,你可要好好做一个大夫,和你那一家人一起好好的活着。”
哈哈哈,顾太医笑得止不住,双手抱头,浑身不停的颤抖。悔吗?恨吗?一道门槛,牢内一个世界,牢外一个世界。一个念头,关内一个世界,关外一个世界。
可是顾太医不管是悔还是恨,他还是要感激发疯的太子殿下,给予他一家人一条活路。
皇上刚刚下朝刚从乾清门出来,一眼看到太子那死人脸的模样,嫌弃。
“汗阿玛一辈子没有你们那爱爱恨恨的,活得挺好。瞎折腾。”
太子殿下不服气:“汗阿玛问儿子,有何怨?儿子细思,儿子没有任何怨可儿子没有对不起海哥儿!”
皇上更嫌弃:“你去掰开海哥儿的脑袋看一看?”
太子殿下:“……”
皇上一点儿也没有同情,只有一枚冷眼:“弘星在乾清宫,收起来你那张讨债脸。”
太子殿下:“……”
皇上这才看顺眼一点点。
父子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话,太子和皇上说完顾太医的事儿,皇上想起“康熙五年……”难免满是感慨。
“当年那桩贪污案,顾老御医牵扯其中,过去这么多年要查很难。那个时候,国家乱,官员乱,法治乱……朕自己都忍着熬着……要不人都说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太子心生愧疚:“汗阿玛,都过去了。”
“哪里过去?”皇上摇头,“乱世留下的伤疤,在汗阿玛的心里,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总要过了弘星这一代人,才能完全泯灭。”
太子刚要张口,有听得皇上一句:“你们兄弟,是汗阿玛保护你们保护的太好了。”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古往今来,守成之君都默默无闻,文景之治、永徽之治无人理会,人人都津津乐道汉武帝唐太宗的故事……可汗阿玛的切身体会,治理江山更难。”
“今儿的刺杀很好解决,这次南下江南……”
皇上刚说了一半儿,听到乾清宫偏殿里的欢呼声,和太子对视一眼,迈开大步进去偏殿,就看到偏殿中央那个完好的天文望远镜,一伙儿宫人举着弘星在头顶那个高兴。
“小殿下棒棒哒。”
“小殿下最闪亮。”
“小殿下最萌萌哒。”
小殿下弘星在众人的欢呼中兴奋得来“嗷呜弘星棒棒哒”看到他们的到来,更是欢呼:“玛法!阿玛!快来看。”
皇上和太子四目相对,叫起来一伙儿行礼的宫人,和小孩子一起看他重新装好的天文望远镜。
“弘星装好的?”皇上不大敢相信。弘星骄傲:“玛法,弘星装好。”
皇上:“……弘星棒棒哒。”太子看看儿子,恍恍惚惚的不大敢相信,凑到镜头前一看,眼睛瞪圆。
“弘……弘星,这个镜头……”
弘星得意洋洋地显摆:“是九叔拿来的玻璃镜头。弘星发现,开普勒式望远镜采用单个透镜作为物镜,存在严重色差。”
弘星用玻璃做镜头,做消色差透镜。玛法、阿玛,天文望远镜就不需要那么长长了。玛法,阿玛,我们造大口径折射望远镜啊。”
弘星觉得这竖起来和他一般高的长镜头,太长:“玛法,阿玛,长长的镜头,弘星可以看。十二叔和三姐姐这样,这样看,也看不清。”
小孩子学着他十二叔和三姐姐眯眯着眼睛,趴在镜头上,费力地透过长长的镜头看星星的模样;太子爱不释手地研究,恨不得马上就是天黑;皇上猛地哈哈哈大笑,抱起来乖孙儿。
“我们弘星就是闪亮。”皇上那个骄傲。
弘星“吧唧”一口亲亲玛法,撒娇:“玛法,弘星要新天文望远镜。”
“好,玛法要内务府给弘星造,给弘星的十二叔、三姐姐都造一个,天天看星星。”
“还有钦天监,还有国子监啊,玛法。”
“好,还有钦天监,还有国子监。玛法造好多好多个。哎呦呦,玛法也要有一个。”
“还有九叔,玛法。九叔说,弘星不能忘了九叔的功劳。”
“行玛法给弘星的九叔也记上一个大功劳。”
皇上那个高兴啊。那真是“做梦也能笑醒”的高兴。中原的科技文化落后于西方了,满洲对比中原那更不用提,可他乖孙儿就能给改进成功了。哈哈哈哈!
皇上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表达他的志满意得。
弘星也高兴啊,弘星去钦天监,那就是在去铁造处不成的“退而求其次”,如今天文望远镜好了,他要去铁造处。
弘星抱着玛法的脖子耍赖:“玛法,弘星要去铁造处。玛法,弘星要去铁造处。”
亲亲玛法“恍然大悟”:“哎呦呦,玛法忘记了。玛法上次答应弘星,给弘星看鸟铳,玛法这次绝对记得。玛法拿给弘星看啊。”
弘星气鼓鼓着腮帮子,生气于他玛法又转移话题,可他玛法终于拿出来鸟铳给他看了,他又迫不及待:“玛法,玛法,弘星要看。”
“好好好。梁九功去给拿。我们马上出发去天津卫,在马车上看,好不好?”
“好。”
祖孙两个欢欢喜喜地要一起去天津卫给大皇子送行,大皇子先一步进了宫。
大皇子直郡王来和皇太后、惠妃娘娘辞行。面对亲生母亲强忍着眼泪的苍老面容,三跪九叩大礼,一个个响头磕在地砖上“咚咚”响。
“额涅,儿子一定会好好的,额涅照顾好自己,等儿子回来。”
直郡王说不出更好听的话,他也做不出来和额涅泪眼告别的事儿,只重复那一句“额涅,儿子一定会好好的,额涅照顾好自己,等儿子回来。”
惠妃娘娘只看着他,好像永远看不够一般,她怕自己哭出来,以手捂嘴。
千言万语翻滚在肚肠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郡王蓦然眼睛一红,“咚咚”又给额涅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大步离开。
弘星看着,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不懂惠妃玛麽和大伯那强烈的情绪,他就感觉,好想哭。“哇”“哇”一声的响亮。
皇宫里蔓延开一种悲伤的离别气氛,惠妃娘娘看着儿子的背影,抱着良妃娘娘没有形象地嚎啕大哭。
直郡王抱着“哇哇”大哭的小侄子,鼻子发酸,眼睛发酸,心里也酸酸涩涩的难过。
抱抱亲亲,他又笑出来。
“大伯打小儿就是该哭的时候不会哭,你弘昱哥哥也是。幸好有弘星帮大伯哭出来。来不哭不哭,大伯到了南边儿,给我们弘星送来很多礼物,大伯听说那南方有一种臭臭的鲜果子,弘星一定没吃过。”
“要大伯。哇要大伯。”
弘星抱着大伯不撒手,惹得他大伯又是一阵心酸:“好。要大伯。大伯要那西洋人给大伯画画儿,送给弘星。大伯听说,那南边儿的西洋人更多。”
“大伯,大伯”
小孩子眼泪吧嗒吧嗒,声音里也带着眼泪,心疼的他大伯立马保证:“哎,大伯在那。大伯明年来给弘星过生日,一个大大的金蟾,闪闪发亮。”
弘星打个哭嗝儿,抽抽鼻子:“大伯……弘星给大伯过生日。”
“……好,我们弘星最乖。”
巳时到来,直郡王狠狠地抱一抱小侄子,和一家人拜别,领着水师将士去骑马去天津卫。
太子殿下在京城里处理其他事务,跟进刑部和大理寺对陈太医的审讯,和十三阿哥一起整理海哥儿、江南盐商、李佳氏、李佳老太爷……的关系,身边跟着上百个丰台大营的好手。
四贝勒在刑部看完索额图,因为平郡王纳尔苏昨天夜里的行为皱眉,也因为托合齐今天白天的行为皱眉,只是顾虑太子殿下最近实在是……不好告诉他。
皇上和弘星坐在马车里,打头的鼓乐队、仪仗队,中间的亲卫队,后面的侍卫营……浩浩荡荡的上万人的长队伍。
弘星听到外头四九城人的跪拜声欢呼声,站在马车窗前看看,又回来看鸟铳零件,鼻子一抽一抽的,眼里还有泪泡泡。
皇上本来也挺伤心,可皇上面对乖孙儿的小样儿,又心疼。
皇上随意开口:“那乌鸦喝水的故事,弘星还记得吗?”
弘星一滴眼泪滴在他手里的小零件上,声音哽咽:“弘星记得。玛法说,石子儿比水重。这个重,不是整体的重,是同样大小下的重。就是牛顿先生发明的地球引力的重。”
“对。玛法啊,吩咐梅文鼎他们细细地研究这个地球引力。下午,玛法就带梅文鼎来见弘星,好不好?”
“好。谢谢玛法。玛法,那大船队什么时候到英吉利?玛法,弘星给路易国王的信件,路易国王收到了吗?”
“玛法算一算啊,大船队要走大半年,顺利的话秋天可以到英吉利。弘星是去年秋天给路易国王写的信,六个多月了,应该快收到了。”
“那玛法,大伯也会六个月回来京城一次吗?”
“你大伯啊。要一年多……六个月,是去的时间,还有回来的时间……”
皇上说着说着,难免老泪纵横。
“弘星的大伯长大了,长大了就要离开家,离开京城。你阿玛、你三叔、你四叔……都是。都和那长大的小鹰儿一般,离开家,独自飞翔……”
弘星看不懂玛法的眼泪,但他明白,玛法也和惠妃玛麽、大伯,都“伤心”。
弘星笨笨地给玛法擦眼泪:“玛法,不哭啊。玛法,不哭。”
“玛法不哭。”皇上抱抱乖孙儿,露出一个笑儿:“玛法是高兴。这大人啊,高兴也喜欢哭。你大伯能独立做事,玛法很高兴。”
“玛法,弘星不高兴,弘星想哭。哇”
弘星扯着嗓门在马车里又大哭一场,哭得他玛法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抱着他哄。
大皇子,直郡王胤禔,要去南方福建和小琉球一带,扩招水师,训练水师,建造大船……随时准备出海,这其中的风险多的说不清。
这个时代的人,走陆路从南到北都容易因为一场伤寒夺去性命,更何况是陌生的海上?
海上的大风大浪暗礁旋涡无数,对于刚刚开始探索大海洋的人类来说,机遇无限,危险也无限。
弘星知道他大伯出远门办差,很远很远的地方。皇上知道每年丧生在大海洋里的性命,面对老大即将开始的任务,既担忧,也骄傲。
午时到来,天津卫码头上旗帜飘飘,八旗的各色龙旗迎风招展,皇上牵着弘星的小胖手,站在高台上,面对几万将士,放开礼部的稿子,直接说话。
“今天,朕的心情被离别之情占满,可朕高兴。
家里的老大,终是走出这一步。
大清的好儿郎,终是朝大海洋跨出那一步。
大清,也终于要正视浩瀚无边的大海洋,不躲避,不逃避。
……有很多大臣反对说啊,大清已经够大了,外面都是蛮荒之地,耗费将士和金银出海,太不划算。
还有大臣反对说,大清是仁义之国,不应该派水师出去。
还有大臣说,大清还有边境危机,大清的四周还不安稳,怎么可以眼大心空地看着大海洋?
朕都知道。大清还有很多问题,东西南北边境上的,关内关外各种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可是朕今天要告诉所有的将士们,大清的好儿郎们,永远不要停止你们的步伐。
你们的世界,很大,很大。去看一看,去闯一闯。我们这些老头子,还是供得起你们的。不需要你们建功立业,不需要你们开疆拓土,只需要你们都安全归来,安全归来,和你们的父母团圆,和你们的妻小团圆!”
跟来的文武大臣难过地抹眼泪,送行的将士们只觉得胸腔里一股热血沸腾,眼睛通红。
即将出行的将士们,一个个的,“嗷嗷”叫唤着“皇上万岁,小殿下千岁”。
弘星仰头看看玛法,看看下面挤挤挨挨的人群,小鼻子抽噎,抬手用袖子擦擦眼泪。
玛法很伤心,可玛法说他高兴。
所有人都伤心,可他们都不哭。
弘星不懂大人的世界,可他又感觉,他们是真的高兴。他玛法吩咐人送上来一坛坛美酒,一份份烤肉,他看着人群兴高采烈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欢喜地笑。
“玛法,弘星要喝酒。”弘星眼馋心馋,他大伯一把抱住他,喝得醉醺醺的脸直喷酒气,“等弘星十五岁,就可以喝酒。”
弘星今儿倒是没有觉得大人身上的酒味儿不好闻,可皇上嫌弃老大的一身酒味儿熏到乖孙儿。
皇上抱着小孩子哄道:“烤肉也不能多吃,不克化。来,玛法特许弘星今儿多吃韭菜盒子一份。”
弘星伸鼻子嗅嗅韭菜盒子的香气,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谢谢玛法。”
小孩子双手抱着一个韭菜盒子当成天下珍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的香甜,眼睛还有刚刚大哭过的湿润,周围的大臣们都哈哈哈大笑。
一伙儿将军们也笑。
午时四刻到来,水师启程的时候到来,礼炮一声声响起,直郡王领着水师将士们给皇上行大礼,登船。
皇上面无表情,弘星眼望那遮天蔽日的大船,越来越看不清的大伯的身影,不停地挥手……
高达十五丈高,长达五十丈的大船,一艘艘横在海面上,高大如楼,首部高昂,两边铁甲,带有坚强的冲击装置,乘风下压能犁沉敌船,吃水深达一丈三,是大清目前最优良的深海战舰。
弘星看在眼里,只有无限的向往和欢喜。
大海,弘星喜欢。
大船,弘星喜欢。
开大船,弘星喜欢。
弘星看看远方的大海,看着头顶的蓝天,蓝天碧海里自在翱翔,好似是他的本能一般。
皇上看乖孙儿一眼,微笑。
乖孙儿跟着他一起出席那么多大型活动,万众瞩目、山呼海啸。可他却始终带有一种天然的大气磅礴,眼睛里还是没有一丝丝欲望或者骄纵。
好!很好!
今天是一个大日子,祖孙两个换一身盔甲礼服,皇上一身明黄缎绣彩云金龙纹棉大阅盔甲,上衣下裳式,轻便威武。弘星一身姜黄色的小阅甲礼服,更是十分的精巧。
甲里铺丝绵和绸里,甲胄以皮胎髹黑漆,镶有金、珠装饰,周围饰龙纹,并以梵文与璎珞相间,胄顶以金累丝为座,嵌红宝石及大珍珠七十余颗……小头盔上面还有镀金梵文三重……
绝对的威风凛凛,华贵闪亮。
弘星刚穿上的时候对着镜子照照,就特美。摸摸头上的盔甲帽上的红缨,欢喜地大呼一声:“玛法,弘星喜欢。”
亲亲玛法乐呵:“玛法也喜欢。我们弘星穿上,是最威风的小巴图鲁。”
“巴图鲁。巴图鲁。”
小孩子欢呼着,一开始因为他大伯和惠妃的离别伤心,刚刚又因为他的难过伤心,好似天空大地都因为他的伤心而萎靡起来。
此刻真正地欢喜起来,站在太阳底下,那真是一身金光闪闪,四九城最亮的小娃娃,大清最亮的小娃娃。
皇上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洋,相信他的乖孙儿一定是世界上最闪亮的小娃娃。
直郡王站在船头,面对老父亲和弘星侄子,领着人大声地喊:“皇上,我们爱你啊。”“太子殿下,我们爱你啊。”“小殿下,我们爱你啊。”
弘星不停地挥舞胳膊,也大声地喊:“弘星爱你们啊。弘星爱大伯啊。大伯,弘星爱大伯。”
直郡王哈哈哈大笑,大喊一声:“起锚!”
“起锚!”
“起锚!”
八十艘大船按照顺序,慢慢驶离天津卫港口,慢慢的从大船变成小船,变成大海中的一个小黑点。弘星拉着他玛法跑到码头登船的吊桥上,站在大船离开的地方,还在看个不停。
“午时四刻,大哥好出发了?”太子殿下掏出来怀表看一眼,对十三阿哥说道:“我们去休息。”
胤祥看看四周,哈哈哈笑着摸摸肚子:“太子二哥,刑部对面的那家炒合菜和炸酱面好吃,先垫垫肚子再打盹儿。”
太子殿下微笑:“哥哥这条小命可交到你手里了,你可悠着点儿别让那些人掀翻人家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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