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姑是有名的大仙儿,她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眉头紧皱,盯着包画匠门前的那个柴火堆出神。可我就没有心思顾及这些,赶紧跟在赵村长的后面冲进了屋子。
刚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农药味,那是“乐果”的味道,这种农药我知道,只要喝下了一小口,要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看来这包画匠是喝了农药自杀了。
包画匠直挺挺的躺在炕上,身旁坐着白胜利,炕沿的边上放着一个铁盆,里面有他呕吐出来的一些污秽之物。白胜利的手里拿着一根胶皮管子,胶皮管子的另外一端连接了一个大号的塑料瓶子,里面装了半瓶子的水。
我一看就明白了,想必是这白胜利用这简易的办法,及时的给包画匠洗了胃。再看包画匠的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嘴唇却变得青紫,胸脯上下的起伏着,看来还有呼吸,想必是人已经抢救了过来。于是我不禁对这个白胜利肃然起敬,原来以为他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赤脚医生,除了打针吃药,治个发烧感冒什么的,没有别的能耐,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候,他还会这一手。
屋里屋外都是围观的人,有的趴在门口,有的站在窗外,他们都没有说话,神情都十分的紧张。我知道,他们都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眼前这个包画匠。其实也正是这样,虽然村子里的人平时的时候会偶尔的发生矛盾,有的也会相互的瞧不起、看不上,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在同一个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谁扯上了生死,大家都不愿意冷眼旁观。
“眼下看是没啥大事儿了,不过还得观察几天,幸亏发现的及时,这乐果他也没喝下去多少,我给他洗了胃,一多半都给冲出来了……”
白胜利站起了身,一边收拾手里的胶皮管子,一边对赵村长说道。围观的人们向他投来了敬佩的目光,我清楚的看到,白胜利的嘴角微微的翘了翘,他的心里应该是有些得意。不过也的确有得意的资本,毕竟是他挽救了一条生命。
听说包画匠眼下没事了,无论是赵村长还是那些围观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哇啦哇啦的叫声,大家伙这才注意到,原来就在屋子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他穿着破衣罗嗦,头发蓬乱,脸上满是油泥,原来正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哑巴。
他哇啦哇啦的喊叫着,来到包画匠的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看上去仿佛十分的担忧。
“对了,这回多亏了哑巴,是他先发现的包画匠喝了药,才急急忙忙的跑去找我。说来也是巧了,我刚打算出门帮着刘耀宗栽树去,还没等走呢他就来了。要是再晚个一分半分的,我都到了南面山坡上了,再赶回来的话,恐怕这包画匠就已经断了气了”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的印象之中,这个哑巴只是疯疯癫癫的南山北坡的乱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没事的时候会跑到人家屋子里去。闻着屋子里仍旧浓郁的农药味道,想必是包画匠是在屋子里喝药自杀的,那到底是怎么被这个哑巴发现的呢?
当然,赵村长想必也有这样的疑惑,不过他还是没有问那个哑巴,哑巴就是哑巴,他除了会呜哩哇啦的乱叫,什么也说不清楚。
虽然命保住了,可看他的样子肯定还得躺上两天才能缓过劲儿来,而且白胜利也说了,喝了农药这种事儿,虽然眼下治好了,可却极容易反复,所以他的跟前不能离开人,需要安排一个人盯着点儿,发现什么异样,好有人能赶紧找大夫。
包画匠是孤身一人,没有老伴,也没有子女,他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让谁照顾着好呢?赵村长抬起头来巡视了一圈,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窗子外面的陈寡妇。此刻她的精神紧张,眉头紧皱。想必是包画匠的服毒自杀,把她也吓坏了,脸色有些苍白。
赵村长冲他摆了摆手,说道:
“陈桂兰啊,你家离这住的近,就给照看着点儿吧……”
陈寡妇听赵村长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啊?我?村长啊,他是个老头子,我是个寡妇,这不太……不太方便吧……”
“有啥不方便的?他都有你爹岁数大了,再说了,要不是你胡闹腾一番,他至于喝了药吗?行了,你就给照顾几天吧……”
赵村长十分的严肃,陈寡妇虽然满心的不乐意,可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特别的不得劲儿,要是这包画匠没抢救过来,真的一命呜呼了,她也会特别的自责。现在冷静下来回头想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儿,也真的不一定是包画匠干的。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包画匠是个老实人,他心里是有数的,那天也的确是因为跟这白胜利生了点气,心里憋屈,所以才闹腾了那么一番。
人们呼呼啦啦的散去,白胜利也背着药箱离开了,虽然陈寡妇满心的不乐意,但赵村长既然这样吩咐了,他也只好留在了这。说实话,陈寡妇倒是一个善良的人,看见包画匠躺在炕上,一脸的苍白,呼吸有十分的微弱,他的心里特别的不得劲儿。尤其是围观的人们都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下来的时候,他突然特别可怜这个包画匠。没儿没女,没有老伴,这么大的年纪了,日子过得有如此的拮据,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我们通常认为能活着才是幸福的,其实真正不幸福的人,觉得活着才是不幸福的。
陈寡妇捏着鼻子把铁盆里包画匠吐出来的污秽之物端到了外面,倒在了园子里的土坑边,又弄了点柴火,烧了一锅热水,把屋子里里外外的重新收拾了一遍。包画匠的屋子不但破旧,而且凌乱不堪,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更没有几件完整的衣服,不过陈寡妇还是一声不吭的,用抹布把里里外外擦得一干二净。又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针线包,把包画匠扔在炕上的那几件衣服上的破口子仔仔细细的缝补了一遍。
包画匠就这样一直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的昏睡着,一直到了下午的时候,脸色才多少有点好转,渐渐的露出了红晕。陈寡妇用温水投湿了一个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找了一把剪刀,给他剪掉了蓬乱的头发。虽然此刻的包画匠仍旧昏迷不醒,不过经过陈寡妇的这一番收拾,看上去的确年轻了一些。
太阳渐渐的偏西,已经到了傍晚,包画匠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屋子里,又看了看陈寡妇,把眼睛又慢慢的闭上了,他的身子仍旧十分的虚弱,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翻身。看到他醒来,陈寡妇自然十分的高兴,赶紧到外屋的厨房烧火,打算熬点小米粥,来给包画匠吃点。
她蹲在灶坑道边上填火,灶膛里呼呼啦啦燃烧着的柴火释放出温暖,陈寡妇呆呆的发愣,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声音并不大,但却听得十分清楚。她转过头循声看去,身后只有一个破旧的水缸和一堆烂柴禾,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或许是谁家淘气的猫儿从这里经过,陈寡妇心想。便也没有在意。不一会儿的功夫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蒸汽,小米饭的香味随着这些蒸汽飘散了出来,陈寡妇站起身,揭开了锅。一股白色的蒸汽呼的一下涌了出来,迅速的便弥漫在外屋的厨房里。陈寡妇刚拿起勺子,准备在锅里搅拌一下,却再次听到了那悉悉索索的声响。这次那声音不在他的身后,而是在院子里。
她不禁一愣,因为她分辨得出,这并不像是猫儿的动静,于是她手里仍旧拿着那个勺子,慢慢的迈着步子来到了屋门口,探头朝外面张望。
他刚探出头来,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风虽然不大,却有些冰冷,这阵冰冷的风和屋子里飘出来的蒸汽对冲,陈寡妇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可当她缓过神来仔细的朝外面张望的时候,却发现院子西面,包画匠家的仓房里,人影一闪……
“谁啊……”
陈寡妇问了一句。院子的门开着,左邻右舍的人都跟包画匠相处的不错,所以有人进院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仓房里仍旧传出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但却没有人回答。
“谁在仓房里啊?”
陈寡妇又问了一句,可是仍旧没有人回应……
陈寡妇手里拎着那个勺子,索性迈步走出了屋子,想到仓房跟前去看一看。可她刚迈步走到院子当中,那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竟然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