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研究着自己内心变化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知恩开了口。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复杂,但苏言乐知道,那上面的沉重显然多过了喜悦。
姚淑培想了想,才重新开了口,这一次苏言乐一直安静的等她讲完,都没有再打断过她。
“车祸。”她首先言简意赅的回答了沈知恩的问题。
“那时候你出生不久,我们一家都喜出望外,那次你妈妈说要带着你回娘家,让外地的父母看看你,你爸不放心,所以决定亲自开车去。那时候你刚刚满月,车子从白天开到晚上,那段时间本来就阴雨绵绵,那天晚上更是倾盆大雨,大概是路上积水太深,导航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你爸妈就偏离了之前的路,车子一下子开进了河里,被卷进了势头凶猛的洪水之中。”
姚淑培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脸上刚刚的笑容已经不复存在了,深深吸了口气,她才继续讲了下去。
“那天晚上雨下的太大了,我和你大伯也开始担心,给你爸妈打了几个电话,叫他们不要再开了,他们都说找到旅馆就会先住下,让我们不要担心。结果第二天看新闻,才知道发了大洪水了,再打你爸爸的手提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姚淑培眉眼低垂着,尽量回忆着事情的细节,虽然这种事,说的越是详细就越是残忍,但她知道,这都是沈知恩想要知晓的。
“第二天我跟你爸就报了警,警察说昨晚上这种事情实在太多,虽然会帮我们,但也要我们自己先查明白。那时候毕竟通讯不发达,我和你大伯也只好自己开车往那边赶,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不想看到有什么异样,可开到那条路上,还是发现路边显眼的围了一大群人。下车一问,才知道是昨晚有车子冲进了河里,被洪水冲了一截之后,因为车头刚好卡在了提拔的一个凹槽里,才没有继续被冲走。到了早上雨停了,水位降下去一些,才被附近的人发现了。”冗长的悲剧还没有叙述完,沈知恩一动不动的听着,不知道此时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们跑过去,还是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姚淑培说着,摇着头缓缓闭上了眼,陈年的哀伤再次冲上了心尖,她惊讶,那种痛苦竟丝毫不减当年。
“看到那车,我们就已经差不多确定了,没错了,这灾难还是降临到我们头上了。可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我冲上前去,正好看见了过来帮忙的几个附近的村民费力的捞出了一具尸体,在河里泡了一夜,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了,要不是穿着你妈妈出门时的裙子,我根本就无法想象那是……”
姚淑培再也忍受不住似得用手捂住了脸,大概是那画面又冷不防的出现在了她的眼睛里,刺激着她敏感的泪腺,她一下子泪如涌泉,竟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付妈赶紧轻轻拍着她的背,想了想,还是对着苏言乐和沈知恩两张带着复杂表情的面孔开了口,也算是对姚淑培的崩溃做了个解释。“言乐,知恩的妈妈其实就是你妈妈的妹妹,也就是你小姨。”付妈慢慢的说道。
沈知恩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弯腰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表情。苏言乐的震惊却完整的写在了脸上,她张大嘴巴摇着头,像是有些无法接受。
原来当年的姚家和苏家竟是双喜临门,一对姐妹嫁给了一对兄弟。她想象着他们的几个笑容满面的站在一起,想象着他们的婚礼,想象着自己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当时是怎样的喜悦。
这样让人羡慕的喜事,到最后怎么会成为让所有人都无比痛苦的阴阳相隔呢?
她强迫着自己从震惊中走了出来,起身准备上前去安慰痛哭的妈妈,走到一半,却又忽然转过了身,朝着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沈知恩走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沈知恩感觉到了沙发的起伏,刚刚抬头,就感觉身子一软,被苏言乐的拥抱整个包裹了起来。
苏言乐此时将他紧紧抱着,才感觉到了他剧烈的颤抖。刚刚一直看似平静的他,大概内心正遭受着史无前例的剧烈动荡吧,仿佛触碰到了怀中高大的男孩那颗脆弱又千疮疼痛到百孔的内心,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在一刹那爬满了心脏。
“知恩,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她轻轻的说着,不只是对现在的他,也是对多年前那个独自经历着风雨的小小的男孩说的。她真的真的,为他感到骄傲。
听到她这句话之后,沈知恩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毫无防备的涌了出来,就像当年的那场洪水一般,来势汹汹的肆意流淌着。苏言乐感觉到她炙热的泪水流到了自己耳后,在她疼痛到酥麻的心脏上划下了一条温暖的印记。
当年那个黑暗的让人不忍触及的故事还没讲完,所有人却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付妈静静看着哭成泪人的三个人,心痛的叹了口气。今天就这样吧,她想道。今天他们经历的,已经太多了。她扶起了已经用尽力气的姚淑培,在她的抽泣声中扶住她软绵绵的身体,将她慢慢送回了房间。
……
一大早,付妈就像往常一样在其他人之前起了床,将她房间墙上老式日历现在的这一页翻了上去。
今天是不知该不该被称为平凡的日子,因为今天是苏良去世的第二天,也是沈知恩回家的第二天。八壹中文網
几个人陆陆续续起床的时候,付妈已经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忙碌半天了,她看着他们睡眼惺忪的走进了客厅,好像这和以往那些日子一样,只是无比平凡的一天。
果然生活就是这样啊,明明昨晚才经历了那样声势浩大的情绪爆发,今天一早还是要像所有的早晨一样,平静的睁眼,平静的起床,平静的洗漱换衣服,然后打着哈欠走出房门。
一夜的时间,那些伤口好像都在不动声色的慢慢愈合。
“睡得好不好呀。”付妈端着一大碗汤出来,向围坐在桌边的三个人发问,几个人都点点头,异口同声的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即使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清楚,昨晚那段伴随着些许噩梦的睡眠,实在算不上好。
早点准备的和平时一样精心,付妈带着微笑,满意的进进出出,端上或大或小的碗碟。桌上的的几个人也安静的看着她来来回回的身影,丝毫不会想到她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
床边的闹钟开始小声的响动时,一直以同一个姿势躺着的付妈才反应过来,已经是早晨了。她轻轻关掉了闹钟,拖着沉重的身子坐了起来。整晚没有休眠的思绪竟还是格外的清醒。
一整晚,她都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当然,她说的这段时间,其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到底多长呢?大概连她自己都要把手指头掰上几遍才想的清楚。从到苏家之后,她的生活和这里仿佛就紧紧相连了,许多连苏言乐都不知道的事,她都默默的跟着苏家一起走过,其中当然就包括那场可怕的变故。
可要是非要为“这段时间”找个开头之日,那大概就是那一天了,付妈根本用不着回想,也能牢牢的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那是她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