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全都是熟识的人，每个人进门时和他们的交谈时间也格外的长。在被许多人安慰一顿之后，姚淑培早就已经忍不住满脸泪水，她也不再忍耐，站在门口被沈知恩扶着，又抽泣了起来。

和她比起来，旁边的苏言乐却显得很是平静，她苏安装的站在门口，接待着宾客们，微微笑着和他们说着话，然后将他们一个个的送进大厅。

直到门口三个人的身影出现时，她脸上是笑容才微微的一动，就像是片好不容易风平浪静的池塘被扔进了颗石子，一时刻水波粼粼了一阵，却还是立马恢复了平静。她看着舒蕾和郭一槐扯着吴其浩走过来，像是奔波的人终于看见了故乡熟悉的景色一般，整个身体放松了下来，刚要开口，没想到走在中间的吴其浩，一看到苏言乐，竟脑袋一低，用手捂住了脸。

“怎么……”苏言乐有些惊讶的上前，才反应过来，吴其浩竟然哭了。

舒蕾重重的拍上了他的背，大概是怕他会影响苏言乐的情绪。苏言乐赶紧笑了笑走上前：“其浩，不是吧，我都没事了你这是干嘛啊。”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吴其浩猛地一把抹掉了眼泪，眨着有些红的眼睛，拍了拍苏言乐的肩，走了进去。

舒蕾走了过来：“神经吧那小子，这几天就一直跟我唠叨，说你太不容易了，刚刚一下子看见你，怕是实在忍不住了，娘们唧唧的。”她说着，看向吴其浩的背影，转过头又感觉现在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于是张开手臂紧紧的抱了抱苏言乐，才走了进去。

郭一槐也走了过来，轻轻抱了下苏言乐，却没有直接走进去，站在她跟前，有些欲言又止。苏言乐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但看见后面不断有宾客走了过来，赶紧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了他。

“一会再说那个。”她说道，伸手轻轻一推，将他向大厅的方向推去。郭一槐也只好闭上了嘴，乖乖的朝里面走去，走到一半，他还是转过头来，看向了苏言乐的背影。

她正端庄的站在门口，笑着和迎面走来的客人互相鞠躬，那客人显然和她不是特别亲密的关系，但又肯定是熟识的，因此她正客气的跟客人说着什么。虽然只能看到背影，郭一槐却突然有种奇妙想法。

他忽然觉得，那个小孩似得苏言乐，仿佛在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俨然成了一副在生活中游刃有余的“大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笑了笑，转头扎进了大厅的人群里，朝着争辩着什么的舒蕾和吴其浩走去。

……

葬礼正式开始了，苏言乐在音乐响起的时候走上了台。丧葬公司之前说可以提供专业的主持人，可也被苏言乐拒绝了——他实在不情愿爸爸最后一次和他们相见，听见最多的声音来自个训练有素的陌生人。

于是她亲自上台了，表情凝重，却也格外的平静，没有一丝将要失控的迹象。

“我不会说太多煽情的话，怕自己会在台上哭出来。”她一上台，就握住了话筒说道。台下的人似乎都有些惊讶，倒是都静静看着她，也看着她头上方那苏良的遗照。

“我想让我爸爸，可以走的轻松些，而且在最后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最真诚的脸。所以我才会邀请你们，因为你们都是他最熟悉的人。既然这样，葬礼也就比较简单了，没有什么浮华的东西，只希望你们能好好跟我爸爸道别。最后也真的很感谢你们。”她平静的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一弯腰，就维持了很久很久。再抬头时，她才发觉台下许多人都低头抹起了眼泪，还有一些，正带着一种心痛而鼓励的微笑注视着她。

她也就微微一笑，直起了身来，慢慢走下了台。

苏良此时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那具棺木之中，光从深棕色的棺壁上打在他的脸上，竟让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润，让人一时真的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如若是周围响动再大一点，也许他就会一下子坐起来，睁开朦胧的双眼，疑惑地看着大厅里的一大趟人。苏言乐知道，这画面，一定也是姚淑培此时脑中正想象着的。

她轻轻看向姚淑培，发现她正直直的看着躺着的苏良，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温柔与思念，还有种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欣喜。她一定也想象着，苏良只是沉睡在那里了，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走过去，俯身对着他的耳朵，温柔的将他叫醒。

苏言乐心里却很清楚。苏良已经死了，现在躺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他没有思想的身躯罢了。可她却一直相信，此时的苏良正在某一处静静看着她，看着这里的所有人，他现在也许变成了风，也许化为了空气，或许是种苏言乐无法知晓的存在。可她知道，不论变成什么样，他此刻都一定注视着他们。

瞻仰仪容的时候，郭一槐将苏言乐拉到了一边。

“你怎么决定的。”他深吸了口气问道，显然无比急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苏言乐看着他，脸上竟面无表情，可看了一会郭一槐焦急的脸，她还是微微笑了起来，对着他点了点头。郭一槐见她点头，疑惑地看着她，有些不明就里，刚要再次开口，苏言乐却先一步出了声。

“去啊，去重新开始。”她把早上沈知恩对她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脸上是平和的微笑，只是那微笑里，似乎潜藏了更加复杂的东西，而那时的郭一槐并没有在意。他的全部思想都放在了她说出的话上。虽然知道苏言乐十有八九会跟他走，他还是在听见她答案的时候，心上微微的一颤。

他没有多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两张机票，苏言乐看了看，上面竟是她和沈知恩的名字。

“我其实早就跟沈知恩商量过了。就算你不去，我们也会劝到你去为止的。”他笑了笑，轻声说道。

苏言乐有些措手不及，惊讶的转身，朝着沈知恩的方向看去，沈知恩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露出了个有些调皮的微笑。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苏言乐想着，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来，实在疑惑郭一槐是什么时候偷偷和沈知恩商量到一起的。她看着郭一槐，觉得他那英挺的眉眼，带着些忧郁气息的眉间，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和那个许多年前始终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的少年如出一辙。这么久以来，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当初那个简单的年少，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情感捆绑，只有蓝的十分纯粹的天，还有他们几个一直守护的小小水塔。

那时候的苏言乐，觉得郭一槐是靠山，是庇护，是她不折不扣的哥哥。

小时候的苏言乐成绩并不好，充其量能算个中等偏上。所以每次考得太差的时候，她都会拉着郭一槐一起回家，小小的郭一槐总是在苏言乐家里，手舞足蹈的劝说着看了试卷一脸气愤的姚淑培。“阿姨，你别怪她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她记得当时的他总是这样说。

到了要上初中之前，郭一槐告诉她，要是考不好，他们就没办法在同一个初中了，没心没肺的苏言乐终于慌了，每天跟在郭一槐背后，拿着习题问这问那，然后在郭一槐给她细心讲解之后，回家一股脑复习到凌晨。从那时开始，苏言乐似乎就开始突飞猛进了。现在想想，原来全都是为了跟上郭一槐的步伐。

但是那些，还回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