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禛与李珏具是知礼的人,知道王氏只是因为女儿即将离开自己远行,心里不痛快。他们是男儿,本该四处历练,饶是如此离家的时候阿娘还是捂着心口难舍难分,更不用说王氏就只有赵栀这么一个心尖尖儿,打小就没有离了她的身,到现在如何不难过。所以王氏刺了他们几句,他们也只做没听见。
李珏嘴巴甜会哄人,有的时候接着王氏的话茬哄上几句,王氏也没话说了。还是赵二郎看得清楚,夜里和妻子说话。
“你这又是何苦呢?”赵二郎叹息着,“阿栀跟了他们去,还得托付他们照顾,如今逞一时口舌之快也讨不得什么便宜,还不是阿栀两边难做人。”
道理王氏都懂,可是懂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这天下如果人人都是懂得道理都能做到,那么早就天下大同了。
赵栀理解母亲这一番心思,因此也不十分劝解她。私下里倒是跟周禛李珏表示歉意。二人倒是都没放在心上。
“到底也是担心你呢。”李珏手一摆,满不在乎的说,“我出京的时候,阿娘眼睛都哭肿了。这还是她让我出来的呢,做娘的都这样。”
周禛也是深以为然,秦国长公主出了名的性格刚毅,有不满她的人背后里嚼舌根说她冷血无情。但是就是性子这么硬的人,见到儿子的时候声音神态也都是软和的。
儿女就是娘亲的软肋,是娘亲的心头肉。虽说总有些母亲不爱孩子的,但从古至今,大部分做母亲的,都逃不过这一份情。
很快就到了要分别的这一日,赵二郎夫妇早早就起来,给赵栀准备早饭。赵栀穿了一身浅碧衣裳,梳着双环髻,左右各戴了两朵珠花,俏生生的立在那儿,便是一个小佳人了。
洗漱完毕,三人坐下来吃早饭。赵二郎特地出去买了热腾腾的炊饼,王氏早就煮好了豆浆,还开了糟鸭信,拌上了些酱菜,招呼赵栀多吃点。
临到要走了,赵栀就算再怎么宽心,到底还是吃不下。但是看着父母的眼神,一点都不吃又担心父母会牵挂,只好强颜欢笑,细嚼慢咽起来。赵栀心中升腾起浓浓不舍之情,但是脸上却是丝毫不表现出来,如此方能宽慰父母、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餐饭,周禛与李珏也如约而至,驾着马车来接赵栀了。赵二郎夫妇将女儿送到了门口,看着她上了车。
赵栀回过头看着父母,声音恳切:“阿爹阿娘,回去吧。放心不要担心我,我定然无事,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我就来看你们。”
赵二郎搂着王氏的肩膀,王氏已经用帕子擦起眼泪来。赵栀见此场景,眼中也不觉得有些湿意。她咬着嘴唇,扭过头上了车再也不敢朝着外面看。
周禛下来对赵二郎夫妇行礼,“赵捕头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栀,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说完之后,便亲自驾着马车调转车头离开了。
赵二郎看着马车远去,低头看了看按着眼睛的妻子,叹了口气,“周指挥使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你别太担心了。你这样,岂不是让阿栀在外面都对你悬着心。”
“你懂什么!”王氏轻啐了丈夫一口,“男人家说的受委屈与女人家说的受委屈,本来就是两码事。”
王氏一直担忧的就是这一点。她承认周禛的确是个好的,他说不让赵栀受委屈,那么必然不会让赵栀受委屈。可是,什么才是委屈?
在这一点上,男人与女人对此的定义可以差着十万八千里。或许在男人看来不算委屈的地方,在女人看来便就是天大的意不平。若不是彼此心意相通的神仙眷侣,又或者真心爱重能够相濡以沫的伴侣,小郎君就一句轻飘飘的“不让受委屈”,这句话看着甜蜜,也不过是外头裹了蜜的黄连,那点子甜味还没有尝尽,心里苦便尽数漫了上来。
事到如此也已经无话可说,只期望阿栀是个有福气的,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
在汴梁城的城东,有一处大宅子。这宅子临着街,但是轻易是不让路人通行的。城东这一片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人如何行进的来。这一片的宅院也是看着外墙平平无奇,但是总有些亭台楼阁高出了墙外,让人见上一眼便知道宅院的主人不是寻常人。
这一处宅院从外表看倒也没什么,只是门匾上大大的“公主府”三个字龙飞凤舞,很不平常。这是如今官家亲手写好送给秦国长公主的字。就算是在城东这个富贵窝里面,这也是独一份的。
公主府的宅子很大,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是造皇宫的老工匠比着宫内的制式削削减减落成了公主府。就算是削减之后再削减,公主府的精细繁复也远非寻常高门大户可比了。别说他们,就连越国长公主的府邸也多有不如。
可是大家都不会说什么,秦国长公主不是凡人,自小给先皇抱在膝头养大的天之骄女,府邸与众不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一日,驸马周平才从朝上下来,进门换了常服,便到后院去找秦国长公主说话。一路上从九曲回廊经过了花园,见到院子里面种的茶花开的正好,便剪下几只来,擎在手上去见公主去了。
到了后院,院子里的丫鬟明秀见到了,连忙冲着驸马行礼:“驸马,公主刚刚起身,此时正在洗漱。”
“不妨事,我等等便好。”周平不以为意,长公主一到夏日便身子懒懒的,常常就睡得很晚,起的也就迟。早上他起身的时候,公主还睡着呢。
屋子里面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便有一个嬷嬷走了出来,含笑行礼:“公主说不妨事,驸马进去吧。”
既然如此,周平便带着花走入室内。
屋子里面馨香弥漫,秦国长公主正端坐铜镜面前,一个梳头嬷嬷正拿着一把篦子,细细的梳理着公主的长发。
秦国长公主年逾四十,但是仍旧肤色如玉,光滑不见丝毫皱纹。她天生生就一对飞眉凤目,一双长眉入鬓,眼睛更是犀利,看着便是不怒自威的模样。据说秦国长公主这幅样貌,与先皇像了个十足十,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父同母的官家与越国长公主生的都跟她不像,那两个更像母亲,一看便知道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