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广鑫率先坐了下来，他看着郑友暄，“你也坐吧阿暄，没必要总是站着。”

抬眼看到父亲这段时间似乎一下子操劳了许多，鬓边甚至出现了白发。看的郑友暄忍不住心中一酸，口气也软和了许多，“父亲，你，多多注意身体。”

虽然自己这个刺头无数次让父亲烦心，但是不能否认的是郑广鑫没有亏待过他，没有因为他是庶子就不关心他。自己得到的资源与关注度不能跟郑友旷比，但是比起其他人家的庶子，自己的待遇已经十分好了，这一点上没什么好指责郑广鑫的。

“你觉得现在的郑家要怎么做?”郑广鑫问道，一双眼睛射出来犀利的光。他没有任何客套，直接上来就问了郑友暄这句话，似乎想要考验他似的。

郑友暄犹豫了一下，“郑家牵涉得太深，此时抽身只怕不易，更怕格勒赤直接报复。最好的办法是派人前往兖州，准备好沿途安排，最后考虑从海上逃生这一条路。”

兖州已经在格勒赤掌握之中，从海上是最适合的逃亡路线。辽军没有水军，宋军尽管有，估计只逃亡小部分人应该也不会留意。逃出去之后过一段时间再回来，仍旧是能过日子的。

郑广鑫沉思了片刻，慢慢说道，“这的确是一个方法。”郑友暄面色一松，同时又有些诧异，没想到父亲居然会赞同自己的意见。

“阿暄，你该知道我们郑家这么多年数十代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郑广鑫话题一转，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又是这句话，又是家族里面一代代人的牺牲，一代代人的志向……郑友暄一想起这些，就觉得一阵烦躁。他真的很疑惑，难道在他之前，郑家的每一个人都狂热的沉醉在这所谓的家族使命之中吗?难道就没有人对这件事有过质疑吗?

他们早就不是先祖那个时候了。他们在宋地长大，接受的都是儒学教育，平时也是跟宋人一样生活。除了面目上或许会有些许不同，其他方面已经没有区别了。所以郑友暄对所谓前辈们的牺牲与付出，根本就没有任何共情。

就因为一代代人都如此，所以自己也就必须这么做吗？这个目标明眼人一看就应该知道是多么匪夷所思，让人觉得不可实现，倒不如让这个荒诞的目标就在他们这一代结束了，那不是很好吗？！

郑友暄忍不住叹了口气，“阿爹，我知道。”从小就被灌输了这一套，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我很奇怪，你跟你哥是一样接受家族的教育，为什么你就对这个目标如此不屑一顾呢?”不料，郑广鑫并没有再一次老调重弹，而是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郑友暄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思索再三，他最终回答，“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在冀州大街小巷逛来逛去吧。”

纵使两兄弟接受的启蒙教育都是相同的，但是作为家主的郑友旷还是要学习很多其他的东西。郑友暄作为庶子，在这方面就要宽泛许多，毕竟庶子不需要特别有出息，也不会额外管束。以后就替家里尽份力就行了，不指望有太大的出息。而且小时候的郑友暄也十分调皮，他喜欢自己偷偷溜出去，跟街上面的孩子们玩耍。家里面的这些兄弟们，一个个都十分无趣，郑友暄不喜欢跟这些人一起玩，就连跟他们上课都觉得十分煎熬。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就在冀州城里面游玩。所以，他对于这座城市留下了很多深刻的印象。

十街上卖好炊饼的老婆婆，推着货车走街串巷的货郎，街头五钱一串的糖葫芦……这些在他童年的记忆里面，是比干巴巴的家族使命要更加鲜活，也更让人留恋的东西。有的时候他就想如果自己不是郑家人就好了，就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需要去考虑那么骇人听闻的目标，也不要去破坏这样温馨美好的生活。

郑友暄那个时候虽然还很幼小，已经感觉到了想要达成家族的这个目标，整座冀州城可能就要陷进去。那个时候，他此时最喜欢的那些景象，都会慢慢消失。

就这样，郑友暄天然就成了家族的反叛者，跟整个家族格格不入。也正因此，他成年之后每次只要一出去，就会被人监视，防止他做出有害于家族的行动。到后来他索性被自己的父亲软禁起来，不允许他再出门。

饶是如此，只要他的嘴巴没有被封上，郑友暄就会整日喋喋不休，跟每一个郑家人宣扬他们不要再沉迷于无望的使命之中。其他人都觉得他十分令人心烦，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家主之子竟然也会有如此的背叛想法。要知道家族里面，代代都会有个把异类跟郑友暄观点相思，但是他们最后都被秘密处死了，郑家不能允许有破坏目标的人出现。

如果郑友暄不是家主之子，只怕他早就活不了了。郑友暄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觉得十分讽刺，自己对家族充满抵制，但是保住自己性命的又是自己所谓的家族身份。

郑广鑫沉默了半晌，郑友暄看着父亲，忍不住问道“父亲，您觉得当前局势到底如何?”

“不甚乐观。”郑广鑫毫不讳言，“但是我们还有机会。”

郑友暄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冷笑，郑家已经走的太远，回不了头了。他们怎么可能接受的了家族可能失败的这个假设呢?所以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一根稻草，一分希望也要夸张到十分才行。

郑广鑫看的出来儿子的不以为然，他说道：“你觉得可笑，我也不想改变你的想法。要是能改变你的话，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只能说天性如此，你不该生在我们郑家。”

郑友暄一听这话语，心都凉了。他已经听过很多次这种话了，他不该是郑家人，跟哥哥比起来，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他不配做家主的儿子，怪不得是庶出……从小到大，这些话她已经听过太多太多了，听得他心灰意冷，已经懒得去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