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刻钟过去,马车停在东市入口处,因着东市的人较多,马车不好进去,只得停在入口处。
夏锦年下了马车便径直朝着左旁的墨香斋走去。
现在时辰尚早,墨香斋还并无多少客人,谢子期也落得个清闲,坐在一旁的几案上正聚精会神地执笔写着什么。
夏锦年刚踏进铺子,视线便定格在他执笔的那只手上,目光锐利,丹唇倏然勾起一抹冷笑。
许是察觉到投向自己的视线,谢子期顿住笔,抬首朝前方望去,正好瞧见一身梅色衣裙的女子定定地望着自己,面上的神色有些莫测。他浅浅皱起眉,认出她是昨日来过铺子的,随即搁下笔起身,“姑娘今日一个人?”
闻声,夏锦年从他身上拉回视线,神色从容地走近他,“沈兄今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我便一个人过来了。”语毕,她又若无其事地朝他面前瞧去,在几案上扫射了一番后,目光最终锁定在写满字的宣纸上。
上面的字倒与常人书写的无异,但仔细一看又能察觉出不同之处,每个字的落笔处都有一道往回勾的痕迹,虽说她不太懂毛笔字的书写,但也能看出些端倪,她收回目光,唇角勾了勾,“谢掌柜这一手字写的不错。”
“姑娘过奖了。”谢子期将几案上的宣纸拉了拉,“姑娘今日来时想选些什么熏香?”
“我今日不是来买熏香的。”夏锦年朝他走得更近了几步,身子有意无意的朝他肩上靠去,眸光定定地望着他,“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谢子期拧了拧眉,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几步,“姑娘找我有何事?”
“我找你有何事,子期怎会不知?”夏锦年故作娇嗔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素手为他斟了盏茶,又将茶轻轻推到他身前,“还有,以后子期叫我锦年就好。”
谢子期看着从她手中推过来的茶,眉宇皱的更紧,脸部的肌肉动了动,声音冷硬道:“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夏锦年在他一旁的木凳上坐下,手故意地碰了碰他的手,面上倏然故作小女儿娇态,“以后你叫我锦年,我叫你子期,不是正好么。有何不妥的。”
原本还能强装淡定的谢子期,就在她这故意地一碰,眉宇间的厌恶更是隐藏不住,脸色有些发白,而方才被她碰到的手握着茶杯不住地收紧,胳膊微微颤抖着。
他这一系列的变化都被夏锦年看在眼中,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隐在墨香斋暗处的沐泽自然是目睹了这一切,那面色比城墙上的砖头还要黑上几分。就在他盯着铺子里的情况时,从一旁倏然闪过一道人影,沐泽面上一顿,朝人影的方向瞥去,旋即闪身追了过去。
“圣上若是担心,为何不跟上去看看?”醉霄楼二楼包厢靠窗位置上,着了一身绯衣的沈易安正一脸戏谑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与他相对而坐的人却是一身玄黑衣的苏清让,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下去,正是墨香斋。
忽视他探究的眼神,苏清让收回目光,执杯抿了口茶,缓缓道,“担心她的人怕不是朕,而是易安你吧。”
“臣是替圣上为她担心。”沈易安浅笑着回道。
苏清让朝沈易安瞥了一眼,不语。
“咳咳。”沈易安作势轻咳了咳,摸了摸鼻尖,忙岔过话题道,“圣上可有查清她的身份?”
苏清让将茶杯握在手中把玩,黑色的眸子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良久后才摇头道,“查倒是查了,却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虽说她与一般女子不同,不过臣倒觉得她没什么问题。”沈易安啄了口茶回道。
苏清让默不作声,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墨香斋里的那个人身上,眸光意味不明。
须臾,门外响起道敲门声,“主子。”
苏清让抽回神来,“进来。”
推门而进的是沐泽,他走进后躬身道,“主子,方才有人跟踪夏姑娘。”
闻言,苏清让眸光一沉,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可有查出是何人?”
“户部侍郎的人”沐泽垂首道,“属下已将那人困住。”
“李鸿云?”沈易安皱了皱眉,随即朝苏清让看去,“圣上打算如何?”
默然片刻,苏清让面上的寒霜稍稍褪去了几分,但声音仍旧带着寒意,“从那个人嘴里挖出些东西来,然后将他处理掉。”他顿了顿,随后又说道,“处理好后把夏锦年带来。”
沐泽点头应下,“属下立即去办。”
他退下后,沈易安又为苏清让重新斟了茶,“这李鸿云为何要派人跟踪夏姑娘?”
苏清让眉眼稍稍一抬,犹如一尾狡猾的鱼,看似淡然地笑意,可眼神里的冷漠却似冰雪般蔓延开来,“自然是找机会灭口。”他顿了顿,抬眸朝沈易安看去,“那边的渔网撒的如何?”
沈易安笑了笑,“圣上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鱼儿很快便会上钩。”
苏清让点头,唇角微扬,目光落在茶杯中,氤氲的水汽将他俊秀的面容半遮半隐。
彼时已是晌午过半,夏锦年从墨香斋出来,外间的日头正盛,她蹙了蹙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大理寺时,沐泽便从一旁走出来,“主子请姑娘去那边。”
夏锦年顺着沐泽指的方向看去,在墨香斋的斜对面,沈易安正坐在二楼的位置上朝她挥手,苏清让坐在他对面正悠闲地品着茶。而他们所坐的位置却安排的甚是巧妙,不仅靠窗,而且从他们所坐的方向向外瞧去,将将好能把墨香斋铺子里的情况瞧得清清楚楚。
她霎时明白过来,扯了扯嘴角,这人还真是……哪儿都有他。
虽说她心里腹诽,但还是跟着沐泽进了醉霄楼,上了二楼包厢后,沐泽便退了出去。
夏锦年也不客气,直接又自然的在苏清让身旁落座,“你们一个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一个是抽不开身的大理寺卿,怎么有空来这里?”
沈易安斟了茶递到她面前,又朝苏清让看了看,这才回道,“自然是担心夏姑娘的安危,所以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夏锦年接过茶杯,说了句“谢谢”后便猛喝了口茶,暗自瘪了瘪嘴,与其说帮忙,倒不如说是监视吧。不过监视便监视罢,她也无所谓,只当是有人在暗处保护自己。不过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今日的沈易安与这皇帝倒与前几日不太一样,一个穿了件骚气满满的绯红色衣裳,而她身旁这位卸去高高在上的皇帝模样又是一副儒雅俊秀的样子……
她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而且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与以往的君臣之礼不同,倒像是好朋友的相处。
想不出来便不再纠结了,她转眸将视线落在桌上,因着在墨香斋与谢子期斡旋了一上午,现在又过了晌午,早上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光了,见桌上的放着点心便直接拿起吃了起来。
苏清让微微蹙眉,默然招来店小二后点了好些个菜,随后又淡定地喝着茶,全然不理会对面沈易安向自己投来的讶异地目光。
醉霄楼的效率果然不一般,不消片刻菜便已上齐,他又将菜不动声色地移向她的面前。
夏锦年盯着眼前的菜,满肚子的疑惑,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变态皇帝居然换了个性格?她悄悄朝旁边瞥去,他正执杯细细品茗,可他嘴边扬起的弧度却掩饰不住,她后脊顿时升起一阵凉意,他这个样子…….忒诡异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异常,苏清让侧身对着她一挑双眉,眼中带着一丝询问,半响,嘴角浅浅勾起。
她立时抽回眼,将视线都投注在桌上,耳根却莫名其妙地红了。
一时间包厢内有些静谧,沈易安朝两人打量片刻,随即轻咳了两声,打破了原本静谧的气氛道,“夏姑娘今日有什么收获?”
彼时夏锦年已经收起了面上的窘迫,伸手夹了菜放进碗里,回道,“收获倒是有一些。”
“哦?”苏清让也放下茶杯,朝她望去,眸光深奥难测,语气平静道,“这样说来你能确定他便是凶手?”
夏锦年却耸了耸肩,“从推测上可以肯定他是凶手,但还是缺乏决定性证据,这倒要看那边能不能抓到他的把柄了。”
苏清让扬起眉梢,将她的小动作全然纳入眼中,不经意地将双眸眯起,细细弯着,目光如上弦月的清辉般明亮。
几人用完午膳,又坐了好一会儿才出了醉霄楼,上了马车朝大理寺的方向驶去。彼时已经入了黄昏,厚重的云层盖着浓浓的天际,夕阳的余晖把整个街道笼上一层绚丽的色彩,路上的行人渐渐的少了起来。
京郊某个暗巷深处的破院中,一群着暗色衣裳的人隐在角落里,而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则百无聊赖的躺在院中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上。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也有些看不太清了,那中年男子起身像是要说些什么,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个蒙着面,衣着破烂的人,他先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走进院中,“老枭,一钱曼陀罗。”
“就是他,每次案发前就是他来买的药!”锦衣中年男子没有像平常一样热络的招呼蒙面人,反倒是向着隐藏在角落里的人喊道。
蒙面男子见势不妙就要跑,还没跨出门去,便被摁倒在地。
暗卫将蒙面人和中年男子一同带出院子后不久,却有一道身影从另一处走出来,那人的身影倒与墨香斋的人极为相似,他盯着暗卫消失的方向,目光诡谲又莫测,好半响后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