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年心里一咯噔,当时在公堂上也是为了方便才没有反驳,谁想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事,她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阿西!
见她懊恼地模样,苏清让低头忍笑,方才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他唇角微勾,一双眸子也透出淡淡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夏锦年被他看得一阵发毛,忙避开他的视线在一旁的木椅坐下,咳了咳,故作淡定地道,“当时是情势所迫嘛,不必当真。”
“哦?”苏清让抬了抬眉,在她身旁的木椅上坐下,一双狭长的凤眸直勾勾地望着她,“那如若我当真了呢?”
“当……当真了?”夏锦年咋舌。
苏清让不答,反而倾身缓缓朝她靠近,笑得意味深长。
夏锦年呆了片刻,没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只能没头没脑地朝旁挪了挪。现在他俩的这姿势太诡异了,她得赶紧想个办法怎么将这话题岔开了去。
一见她这晃神的模样,苏清让便知她要打什么主意。旋即莫测一笑,又靠近了她几分,在离夏锦年眼前的二十公分处停下,轻笑道,“阿锦莫不是在想着如何将这话题岔开,好将我搪塞过去。”
“……”夏锦年噎住,猛然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人,被当场拆穿心思,这也太尴尬了。
她咳了咳,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呵呵干笑了一声,“你想多了。”
“是吗?”苏清让没放过她的意思,又保持原先的进度继续朝她靠近。
他的面容在她面前不过咫尺,深潭般的目光让她在瞬间觉得自己要淹没在那种幽黑之中。
夏锦年一惊,赶忙条件反射地往椅子外挪去,脑子飞快的转动,可她还未说出一句话来,便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苏清让“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将她捞回椅子上放好,“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阿锦这般躲我作甚?”
说得倒轻巧,他刚才那样子比洪水猛兽要可怕得多……
夏锦年斜睨了他一眼,在木椅上坐好,压下心里那扑腾着往上跳的小火苗,喃喃着道,“本来就是洪水猛兽……”
“嗯?你方才说什么?”苏清让抬了抬眉,正在斟茶的手顿了顿,狐疑地看向她。
“没说什么!”夏锦年连忙摆手反驳,心想着这人耳朵怎就这么灵。
她将将说完这句,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霎时闪进来,带起一股凉风。夏锦年惊了一惊,条件反射地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可不期然带倒身旁的板凳,那黑影回过头,瞧见一脸讶异的她,也愣了愣。
相比他们二人,苏清让却显得十分淡定,不紧不慢地转身,将歪在一旁的板凳扶起来,笑着道:“多大个人了,这么不小心。”
夏锦年呵呵笑了两声,讪讪地坐回桌子旁,觉得甚是尴尬,便低头倒了杯茶呷了一口。
苏清让踱回桌后坐下,朝黑影问道:“什么事儿?”
黑影反应过来,赶忙扑通一声跪下,呈上封信件,恭敬道:“主子,京城那边来的急件。”
苏清让不动声色地接过,拆开看了一阵,看完便将信递到蜡烛边烧了个干净,随即又抬手去触桌案上的狼毫。
夏锦年瞧过去,猜他大约是想回信,便觉得留在这里不方便,于是颇自觉地起身打算回避。
可她将将走到门口,苏清让便从桌案抬起头来,极自然道:“阿锦,过来替我研磨吧。”
夏锦年瘪了瘪嘴,他这也唤忒顺口了吧,若是研磨大可找庄里的丫鬟,况且他这护卫也不是个缺胳膊少腿的,何必又唤她去,莫非觉得她比他们磨得好?不过想起来,以前只见过,又不知具体该怎样磨。
“阿锦?”苏清让再次唤道。
夏锦年抬眸,见苏清让站在桌案前,似是在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而一旁的黑影也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夏锦年哭笑不得,尽管不大情愿,但人家既然都已经指名道姓地唤了,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生生地受了。
她抬脚走到桌案前,看着眼前的墨锭,却不知如何下手。
见她站着不动,苏清让低头忍笑了一番,无奈又有些宠溺地摇头,“来,我教你。”
他取了墨锭,又往砚台里添了勺水,随即拉过夏锦年:“来,过来。”
苏清让执起她的手,一圈一圈地磨开来。
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脸庞,夏锦年握着墨淀的手上传来他手掌的温度,惹得夏锦年一阵脸红心跳。
房中一时静谧无声,便显得这磨墨的声音格外清晰,夏锦年突觉得背后如此针芒,斜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护卫,他果真眼神怪异地望着她。
苏清让大约是察觉了异样,松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就这样继续。”
她白了他一眼,明知她不会研磨却硬要她磨。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苏清让轻勾起嘴角,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那护卫赶忙低头去看自己的鞋面儿,夏锦年却因他这一声咳嗽,越发觉得尴尬了些。
窗外盛夏的夜风袭来,带来几片莹白的梨花,落在桌案上滚了两滚。
砚台中墨色渐浓,苏清让抬笔蘸了墨,在一张宣纸上落笔。夏锦年不经意地扫了眼,“按兵不动”四个字倏然成形。这一眼还未看真切,他已将信件细细叠好交给护卫,沉声嘱咐道:“早去早回。”
护卫取了信件,却没有急着离开。
苏清让瞧着他,道,“还有何事?”
护卫朝右方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苏清让轻轻颔首,朝夏锦年的方向看去,“她不是外人,有何事你直接说便可。”
咳咳!
一直垂首站在桌案旁的夏锦年有些不淡定了,他这话说得,他们俩的关系何时这般亲密了,她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
夏锦年被这想法骇得心下一跳,忙收起这荒诞的想法,依旧低眉敛目。
她的神色变化自然逃不过苏清让的视线,他缓缓勾唇,意味深长的一笑,半响后才重新调回视线,问道,“还有何事?”
护卫怔了一怔,片刻后恭敬地应了一声,便说道,“主子,暗桩那边来消息,那位已经动身来了荣州。”
“来的倒是挺快。”苏清让极慢地抬起头,黑眸深处闪过一簇极其难得的戾气,唇边扬起一个甚是凉薄的弧度,嗓音也变得沉郁而低沉,“让暗桩那边盯紧些。”
“是。”护卫弯身恭敬应下,旋即便闪身出了门。
护卫走后,夏锦年瞥了苏清让一眼,自知他要想事,又生怕他提及方才的话题,便率先开口道,“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屋休息了。”她话音还未落下,便已迈了步子快步朝门口走去。
苏清让似是早就知道她要离开似的,竟先她一步将她送至门口,“阿锦,这两日我会有些忙,若你在庄内待得闷了便让连翘陪着去外逛逛,我会让言默跟着你。”
“没事,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其实比起让他陪着,她还是想自己与连翘出去。而且方才听那护卫所报,那个人估计不日便会来荣州,想来苏清让这几日确实是有的忙,她也不便去打扰。
思忖着,她抬脚踏出门,可前脚刚踏出一步,她的胳膊却被拉住,夏锦年狐疑转身。
苏清让拉住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夏锦年,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之意,“阿锦走这么快莫不是在躲我?”
“没有,当然没有。”夏锦年梗住,忙摇头道,“只是觉得现在时辰不早了,你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
“是吗?”苏清让盯着她。
“自然。”夏锦年重重点头。
苏清让被她这副模样逗得一笑,也不再为难她,松开手道,“信你,去休息吧。”
他一松手,夏锦年顿时松了一口气,“你也早点儿休息。”说罢,转身未待苏清让回应便疾步出了院子。
待夏锦年一离去,苏清让压了压袖上青石描金盘扣,慢声道,“出来。”
言默现身,“主子。”
“去查查张知府的底细,务必查清楚他的身家和身份。”苏清让淡声吩咐道。
“是。”言默应下,旋即飞快的闪身隐入黑暗。
苏清让在门外又站了会儿,面上覆上了一层凉凉的寒霜,唇畔浮起极冷的笑花。
半响后,他才踱步回到屋内,走到桌案旁坐下,执起汤勺,勺了一勺夜宵放进嘴里,细嚼慢咽,面上终于有了些笑意。
他终于垂下眼睫,浓长的睫毛覆盖住他明湛的眼睛,却掩不去他唇角的笑意。
盛夏的天气多变,不久,外边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场夜雨打落了院中一树的梨花,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花蕊,而那索饶在树梢间的馥郁甜香却依然不减,悠悠的浮荡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因着昨夜下了雨,夏锦年也不大想出门逛街,但又不想闷在屋里,便出了屋出院子走走。
一路走过青石路径,夏锦年不觉间来到湖心亭前,眼前的一池碧水在阳光下粼粼生光,不远处的孔桥在湖面上投下静静的影子。
她停下脚步,眼前的景色让她混然忘了一切。
穿过亭间,走上湖中央的孔桥,夏锦年抬眸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有座亭阁,青色砖檐衬着黑色的琉璃瓦顶,显得简洁而素雅。沿着孔桥走到亭阁前,只见亭阁正匾上写着—轩墨阁。
阁楼外早已有丫鬟候着,那丫鬟一见一身浅色衣裙的女子往这边走来,便知她便是主子一直带在身旁的那位姑娘,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上前俯身拜道:“夫人。”
她被这称呼唤得虎躯一震,尴尬地笑了一笑:“你还是叫我姑娘吧。”叫夫人,忒奇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