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显然是慌不择路,眼见就要跟蒋晴撞在了一起,却在间距寸许时险险刹住,抬高了嗓门着实不悦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蒋晴被程俊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气得冒烟:我还不是替你求情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活该你被你爹剁成饺子馅儿!
然不等她开口呛回去,便见个黑铁塔似的魁梧身形,手持两柄寒森森大斧,气势千钧地从聚贤苑内杀了出来,口中惊雷般大喝道:“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今儿我不把你劈成七八十来段,我管你叫爹!”
蒋晴有些无语,心想您给自己下这样的毒咒又是何苦。偏偏程咬金此时气得双目赤红,满脸的络腮胡子都炸了起来,俨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舞着大斧便冲了上来。
蒋晴前世也曾看过不少武侠剧,折服于武功高手那所谓强大的“气场”,如今真真切切面对暴走的魔王,才深刻感受到久经沙场的老将气场有多骇人,她眼睁睁看着那雪亮的斧刃向她靠近,偏偏两腿如同被点了穴似的,一步也迈不开!
程俊原本已算准了老爹的进攻路线,眼疾手快地躲到了一边,偏见那傻婆娘居然一动不动,还闭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小羔羊状,当下心中大惊,又纵身跃了回去。
他双手都被绑着,完全无力还手,只能合身挡在蒋晴面前。程咬金斧刃直逼向前,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到,百忙之中将劈变成了拍,一斧柄重重抽在程俊胸口。
程俊因身后站着蒋晴,不敢后退,只得暗扎马步站稳,生生受了老爹这一记,但觉胸中气血翻涌,一股腥血顺着喉管直涌入口中,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这一记着实不轻,程俊迅速调整气息,百忙中回头瞥了蒋晴一眼,见她依旧紧闭着爽眸,睫毛发颤,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不禁又气又急:你说你跑这里来添什么乱?
但他眼见自家老爹俨然杀红了眼,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情急之下只得用肩膀将蒋晴用力向后一撞,随机变换身位,将暴走的老爹引向别的方向去。
蒋晴本就被那扑面而来的大斧吓傻了,又骤然被程俊用力撞了一下,顿时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偏脚下又被石子路绊到,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程府真虎狼之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蒋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以为自己的屁、股就要跟脚下的石子路来个亲密接触,熟料危急关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后腰,另一只手则抓住她手臂,将她从玉树将倾的边缘拉了起来。
蒋晴劫后余生,暗舒了口气,抬眼望了眼自己的恩人,不禁惊讶道:“三哥?”
程处弼垂眸望他,满面担忧神色:“没事吧?可有受伤?”不知是否担心她站立不稳再摔倒,贴在她后背上的手却并未放开。
蒋晴赶忙站稳了身形,向前挪了小半步,避开他的手,低声道:“我没事,三哥怎么来了?”
程处弼便抬眼望了望不远处正被暴走老爹到处追杀的程俊,不禁蹙眉:“听闻父亲震怒,我怕四弟出什么事,故而前来看看。”
你们兄弟倒是手足情深啊……蒋晴暗想,却识相道:“不怨父亲生气,实在是四郎太过冒失,平白惹出许多祸端来。”
听她随口数落自己相公,程处弼挑了挑眉,眼角现出半分窃喜,口中却宽慰:“四弟妹放心,我自去劝劝父亲,请他高抬贵手,不能真伤了四弟。”
说罢,便上前几步,向正挥舞着大斧将程俊逼到墙边的程咬金行礼道:“父亲息怒!父亲向来以理服人,便是四弟真的犯错,也该先教导他道理才是!”
“教导他道理?”程咬金气呼呼用斧刃指着程俊,“让这混账吃我两板斧,他自然浑身通透,什么道理都懂了!”
程处弼无奈望了望蒋晴,又道:“四弟妹前来求情,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给四弟妹这位程家新妇几分薄面才是啊!”
程咬金这才看到蒋晴,大抵也觉得,在自己新进门的儿媳面前手刃她相公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鼓着硕、大的鼻孔深吸了几口气,大抵在心中告诫自己“亲生的,亲生的”,遂放下手中的板斧,向程俊冷声道:“今日看在你媳妇面上,且饶你一条狗命!赶紧给我滚去收拾干净,带上礼物向寿康伯赔礼认罪去!”
程俊刚窃喜自己劫后余生,听老爹让他去赔罪,顿时不干了:“错得不是我,我凭什么去向那胖子赔罪?”
“嘿你个混账东西!”程咬金放下的斧子又扬了起来,“作死是不是?”
程俊梗着脖子:“今儿您就是砍死我,我也不去赔什么莫须有的罪!”
眼见程咬金恼羞成怒,高高扬起的斧子就要往程俊脖颈上落,程处弼赶忙上前拉住:“父亲息怒!息怒!四弟如此强硬,说不定当真有难言的苦衷呢?”
“他有个屁的苦衷!”程咬金一口唾沫喷在地上,用萝卜粗的手指指着程俊鼻子,“好,你不认是吧?来人呐!把这个逆子给我关进地牢!什么时候服软了,什么时候放出来!一日不服关一日,一年不服关一年!老子别的病不会医,就是专治各种不服!”
说罢,便“当啷”扔下板斧,气势汹汹地走了。
国公爷有令,很快有几个家将上来,将程俊“请”往程家地牢。
程俊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走了,另行还不忘瞥蒋晴一眼:“臭婆娘,莫要咸吃萝卜淡操心,知道么?”
蒋晴惊魂甫定,气儿还没顺过来又被程俊教训,顿时愈发气结,索性冷笑道:“我自是懒得操心,那就祝四郎囹圄生活愉快喽!”
程俊暗叹一口气:明明是好意提点她,莫要淌这趟浑水,这臭婆娘似乎根本不领情……
一旁的程处弼听他夫妻二人相互嘲讽拌嘴,觉得甚是快意,却向蒋晴劝导:“四弟骄纵惯了的,说话有些口无遮拦,四弟妹莫往心里去。”
蒋晴心中有气,随口怨道:“他以为他是谁?好像我愿意管他的闲事儿似的!”早知道何必多此一举,在岁勉阁里喝喝茶晒晒太阳,遥听混世魔王手刃混账儿子,多么岁月静好。
偏偏她越不想管程俊的闲事儿,这闲事儿却不放过她。便有云天阁的下人来通传,说程夫人要见四娘子。
蒋晴对这位婆婆有几分忌惮,下意识便望了程处弼一眼。程处弼见她一副怯怯的样子,便宽慰道:“理应也是为四弟之事,不过四弟妹不必担心,我陪你一道去,若是母亲责备几句,四弟妹先勉为其难应着,我自会替你说话。”
蒋晴愈发觉得这位热心三哥颇有几分“隔壁老王”的味道,却也只能道:“那就多谢三哥了。”
程处弼不禁唇角轻扯,当先一步带着她往程夫人处去。
蒋晴跟着程处弼到云天阁花厅,见程夫人面色不善地坐着,侍立一旁的瑞妈向她投来个“需谨慎”的眼神,而另一旁的小崔氏更是难掩幸灾乐祸的表情,便知她已成功完成了煽风点火的过程,如今只剩兴师问罪了。
不过转念间,蒋晴已弄清了形势,于是躬身屈膝向程夫人行礼:“母亲万安。”
程夫人对她的行礼置若罔闻,却向一旁的程处弼问道:“我儿怎么也来了?”
程处弼便道:“方才路过聚贤苑,恰撞见父亲正责罚四弟,我怕父亲气坏了身子,便去劝了劝。”
程夫人般气叹道:“这个不成器的逆子,日日给老爷惹祸!”一旁的小崔氏便接口道:“四弟妹为人正妻,也不知道多规劝规劝自家相公,任由他惹是生非,给程家抹黑,也是太不应该!”
这就迫不及待扯到我头上了……蒋晴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等程处弼开口替她辩解,便垂首应道:“大嫂教训得是。然妾身嫁进程府时日不多,四郎又是个家里待不住的性子,妾身便是有心日日规劝于他,也难逮到机会。”
说着,刻意抬眸望了小崔氏一眼:“人常说长嫂如母,大嫂出身世家,又嫁入程府多年,为程府家风教养夙兴夜寐。即便如此,四郎仍顽劣不改,看来诚然不是个好劝的。”
言下之意,你这个大嫂劝了他许多年,都没能劝他学好儿,我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倒怪我喽?
程处弼听得好笑:这女子话里藏针挤兑人的功夫了得,难怪程俊那小子不是她的对手。
小崔氏一时被呛得无语,求助地望向程夫人。程夫人便咳了咳道:“罢了,此事终究是四郎的过失,老爷已下令严惩,我这当母亲的也不能纵容姑息,便罚掉他三个月的月钱,以示惩戒罢。老四家的今后也要多多规劝,莫再让他胡闹了!”
蒋晴在心中冷哼:劝程俊不胡闹,无异于劝狗不吃屎。话说你们这些当家长的将他惯坏养废了,如今却要将责任推到我头上,实在是没天理!
心中这般想着,连口中的“是”都答得有些敷衍。小崔氏此番没能成功诋毁蒋晴,心中很是不甘,还想张口告状,却见程夫人以手扶额:“此事就这样吧,你们先下去,我有事与三郎商议。”
小崔氏见无机可乘,只得悻悻得行礼告退。待小崔氏与蒋晴都走了,程处弼便近前几步,绕至程夫人身后,双手指腹按上程夫人的太阳穴,柔声问道:“阿娘可是又头痛了?”
“还是我儿最知道心疼娘。”程夫人长吐一口气,靠上椅背半眯起眼,轻声问道:“老四的事儿,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