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母抚掌笑道：“蒋公子有品位！海棠姑娘，还不好好伺候着！”说罢，便福了福身，领着另外两个姑娘退下。

秋海棠便施施然上前来，先替蒋晴斟了茶，双手捧至蒋晴面前，粉面含春地笑道：“蒋公子是头回儿来？”

蒋晴接下茶盅，冲她挑眉道：“我是头回儿来，却是受人之托，特地来寻访姑娘你。”

秋海棠俏脸儿泛红，娇嗔道：“奴家惭愧，不知承蒙哪位贵人惦念？”

蒋晴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道：“长孙六郎！”

秋海棠身形立时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不自然：“长孙公子……倒是有几日不见，他一向可好？”

秋海棠的表现被蒋晴悉数看在眼里，暗想这姑娘毕竟道行尚浅，一句话便被乍出了底细，于是故意四下望了一眼，垂首凑近秋海棠，压低声音问道：“长孙公子不便出面，托我来问姑娘一句：那日托付之事，办得可妥当？”

秋海棠显然被她刻意营造的紧张氛围感染，转眸思忖了片刻，方郑重道：“请长孙公子放心，奴家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好！”蒋晴做个满意状，摇了摇扇子，又笑道：“这个长孙六郎，托我来替他问话儿，却是神神秘秘地不肯说清楚，愈发惹得我好奇：姑娘与那寿康伯，究竟有何渊源？”

秋海棠想着，既然长孙公子能将如此隐秘之事相托，这位蒋公子自然不是外人，于是毫不设防地和盘托出：“蒋公子有所不知，那位寿康伯爷初到长安城，被友人邀约来平康坊耍乐，与奴家有过一夜……”

秋海棠俏脸儿一红，“因他出手阔绰，奴家毕竟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也想多留住几位回头恩客，便将一只玉镯子赠他，以期留个念想儿。”说至此，又赶忙澄清，“其实那寿康伯爷油脑肥肠，粗俗无比。奴家还是中意伺候如蒋公子和长孙公子这般温柔清隽的。”说着，便向蒋晴忽灵灵抛出个媚眼儿。

蒋晴听至此，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理清：程俊因抢花魁得罪了长孙六郎，令他怀恨在心。但长孙六郎毕竟是文官家的子弟，不会似程俊他们这帮杀才般抡拳头就上，人家的打击报复方式是阴谋诡计，显然更具技术含量。

于是长孙六郎想出个主意，叫做祸水东引。这计划里恰需要个聪明伶俐、颇具演技又眼生的姑娘，于是长孙六郎秉承就近原则，从郑六家挑选了新进的清倌人秋海棠，担任女主角。

此外，计划里还需要一个冤大头，长孙六郎与秋海棠一合计，许是秋海棠主动献策，说伺候过寿康伯爷。这长孙六郎略一衡量，觉得这个钱多人傻，又是外乡人的寿康伯爷，横看竖看，大小长短都是个很合适的冤大头。

一出栽赃陷害、祸水东引的戏码，就这样定了下来，只等男主程俊鸣锣上场。

想清楚了前因后果，蒋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对秋海棠问道：“听闻程四郎对此事甚是委屈，正派人四处查探……此事你可曾对其他人说起过？”

秋海棠一凛，忙指天誓日地道：“奴家知道此事隐秘，一直三缄其口，不曾向外吐露半句！”

“那就好！”蒋晴满意地用扇柄拍了拍秋海棠的香肩，“六郎果然没看错人！他还托我跟你带话儿，说先前许诺给你的定然作数，让你宽心且等几日，他自会唤你，另有重赏！”

秋海棠听得心中欢喜：那日长孙公子与她定下计策，当场便赏了十两银子，允诺事成之后还有谢意。秋海棠满心期待能榜上长孙公子这条大腿，说不定还能指望他替自己赎身从良，嫁入赵国公府也未可知。

秋海棠觉得自己未来可期，前途一片光明，一张俏脸儿上都有了光彩，“公子放心，奴家知道轻重，定不会给长孙公子添麻烦！”说罢，又垂眸捻着一角，做个羞涩态：“还有句话儿，烦劳蒋公子转达给六郎：奴家对他一见钟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得，这就酸上了……蒋晴但觉鸡皮疙瘩掉一地，忙不迭起身告辞。

不输不败在门外守候多时，见蒋晴出来，便迎上迫不及待问道：“主母，事情可都弄明白了么？”

“弄明白了。”蒋晴边上车边低声道，“就是长孙六郎在幕后搞鬼，利用秋海棠设陷阱，结结实实坑了程俊一把。”

程不败挠挠头，满脸遗憾道：“那小婢女长得乖巧好看，没想到这般坏心肠！”

程不输很是怒其不争地踹了他弟弟一脚：“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以后可长点儿心吧！”

教训完弟弟，程不输又向蒋晴问道：“主母，如今弄清了原委，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当事人都找齐了，最重要的便是当庭对质，揭露真相。”麻烦的是，这当事人之中，既有冤大头寿康伯，又有腹黑男长孙六郎，还有一个身在囹圄的倒霉鬼程俊……想要将这些人集齐一堂，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蒋晴一时没有主意，便道：“这个容我好好想想。咱们先回国公府去，你不妨先去将事情原委向程俊说清楚，免得他一直稀里糊涂当冤死鬼。”

程不输中肯建议：“期间来龙去脉皆是主母您查出来的，您何不当面去跟小爷说？”

蒋晴想想程小纨绔醉抢花魁的龌龊事，便打心眼里鄙夷道：“我才懒得见他！”

程不输无奈，回府后只得自己去地牢探望小爷，回来向蒋晴复命，说小爷听说是那长孙咸蛋黄搞的鬼，当即发飙，磨拳霍霍地表示，待他从地牢里放出来，一定要手刃咸蛋黄，不把那厮揍成流黄蛋誓不罢休。

蒋晴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儿：同样是打击报复，人家都用上三十六计高级黑了，你却还停留在野蛮人的状态，相差简直不是一个档次，活该你当冤死鬼！

鄙视归鄙视，事到如今蒋晴还是要想法子继续替这个冤死鬼洗白。她想了许久，索性提笔将几个当事人一一列出来逐个分析：

长孙六郎是幕后主使，想要将他诳出来基本不可能，且程俊若跟他照面定要发飙，真将人揍个好歹来，长孙家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加之此举的目的，只是证明程俊在寿康伯一事上的清白，若将长孙六郎扯进来，势必再牵涉出抢花魁一事，反而对程俊不利。故而，长孙六郎暂时不予考虑。

另一个重要当事人秋海棠，如今对蒋晴十分信任，将她诳出来易如反掌；而关在自家地牢里的程俊，想要越狱应该也不是太难的事。所以当前最棘手的，就是如何请出寿康伯这尊大神。

蒋晴作难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忍不住向程不输问道：“上回程管家代表老爷登门送礼之后，寿康伯就没再有什么表示？”

“没有，怕是老实认亏了。”程不输笑道，“放眼整个长安城，谁敢跟咱们老爷较真儿？他区区一个五品伯爷，还真妄图一品国公爷给他设宴赔罪不成？”

他提到“设宴赔罪”，顿时给了蒋晴灵感，问道：“长安城的达官显贵设宴请客，一般选在什么地方？”

程不输想了想：“不是燕来楼，就是凝香阁，喜欢热闹的就去金玉楼，左右不过那么几家上档次的饭庄。”

蒋晴敲桌做了决断：“你便去燕来楼订一间清净雅阁，明晚咱们程家要宴请寿康伯！”

程不输咂舌瞪圆了眼：之前他老爹代表老爷去寿康伯府上送礼时，确有老爷要设宴赔罪一说儿，但一说只是那么一说，只怕从老爷到寿康伯本人，谁也未曾当真，今日四娘子突然又提起这么一茬儿……

程不输苦笑道：“主母，这可开不得玩笑！莫说咱们请不请得动寿康伯，这事儿若让老爷知道了，恐怕咱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哇！”

蒋晴看他一副忌惮的样子，不禁笑了：“我给你讲个典故罢：话说有位富家翁，家有个独子是个读书人，读到十六七岁，却依旧碌碌无名。一日，富家翁对儿子说：儿啊，你已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为父打算替你求娶宰相之女，你意下如何呀？儿子惊了，说爹爹失心疯了不成？咱家虽积攒了些银钱，却是布衣白丁，有何资本去求娶宰相家的千金？他爹却说：只要你愿意，且等着爹的好消息。富家翁便用银钱疏通了些门路，终得觐见宰相一面，遂表达求娶之意。宰相便问这后生是谁，富家翁曰：乃是当世大儒的得意弟子，前程不可限量！宰相听罢颇为心仪，便口头将这亲事应了下来。富家翁辞别宰相，再寻门路去见当世大儒，道有一青年才俊，有意拜入先生门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大儒便问此青年才俊是谁？富家翁曰：乃是当朝宰相的女婿，前程不可限量！大儒听罢亦心仪，便也将收徒之事答应下来。富家翁于是置办定亲酒席，邀请宰相与大儒皆出席，两厢里把酒言欢。不久之后，富家翁之子拜入大儒门下，如愿与宰相之女成亲，又得宰相与大儒两厢提携，终飞黄腾达！”

程不输听得目瞪口呆，叹道：“世间竟有这般空手套白狼的法子？真是长见识了！”叹罢忽然明悟，“主母是想效仿这富家翁，左右逢源？”

蒋晴笑赞：“你家小爷若有你一半的通透，成长路上得少挨多少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