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世家贵族都讲求多元化发展,在城内有产业,在城外有庄子乃是常态。程家在长安城东三十里处有两处庄子,一曰积善庄,一月余庆庄,取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之意。程俊和蒋晴被发配的,正是余庆庄。
翌日清晨,程管家便派来马车,客客气气地将二人送上了发配之路,临行前还不忘赏自己两个儿子一人一脚,嘱咐他们好好照顾四郎和四娘子,切莫再出什么差池。
不输不败揉着被老爹踢疼的屁股,敏锐听出了老爹的言外之意:一定把四郎这个小祖宗看好喽,再出幺蛾子,回来老子亲自操刀,手刃了你们两个瓜怂!
不输不败深感责任重大,苦着两张脸跟在马车后面往余庆庄去。
蒋晴自穿越贞观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出长安城。终于离开了那个勾心斗角、步步惊心的国公府,不禁心情大好,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马车出了长安城一路向西,渐渐远离市井繁华,俨然另一个世界。但见官道两旁皆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和纵横交错的沟渠,正值初夏时节,农田中碧绿如茵,熏风拂过,送来阵阵麦香,和着此起彼伏的蛙语蝉鸣,令人心旷神怡。
蒋晴深深吸了口气,脱口赞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多好的夏日风景!”
“虫儿乱叫,没得聒噪,有什么好听的?”
蒋晴的抒情被打断,不悦地转眸瞪那不解风情的家伙:程俊昨日刚挨了老爹的抽,如今一张俊脸青紫红肿,俨然是个色彩斑斓的猪头。身上估计也好不哪儿去,以至于他全程气息恹恹地歪着,马车的没一下颠簸都要惹得他龇牙咧嘴一阵子,其状不胜惨。
蒋晴蹙眉看着他的惨状,不禁啧啧感慨:“虽说老子抽儿子天经地义,但公爹他老人家,竟能狠下心把你往死里抽,真担当得起‘大义灭亲’这四个字了!”
臭婆娘还说风凉话,还不都是拜你所赐?程俊着实恼火,刚想张口回敬她几句,无奈脸正肿得厉害,张张嘴都牵一发而动全身,只得恨恨地“哼”了一声。
蒋晴左右先来无事,索性给程小纨绔讲讲道理:“这事儿吧,你还当真不能怪你爹,你爹从揍你到发配你,其实都是为你好。”
程俊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差点把我揍得撒手人寰还为我好?
蒋晴便将自己昨晚思悟出的心得跟他分享:“你看,虽说咱们揪出了秋海棠,证明你打寿康伯之事,乃是长孙六郎的设计构陷。但长孙六郎乃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无忌是谁?当今圣上的大舅哥,如今正跟圣上好得蜜里调油,恨不能穿一条裤子。你爹虽说在朝堂上睥睨群雄,谁都不怕,但显然并不想跟长孙大人翻脸。再说寿康伯,乃是郑贤妃的亲弟弟,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在此事中又无辜被冤还挨打,岂能对你这刽子手当真不记仇?他如今是被你爹撺掇得正恼着长孙家,假以时日回过神儿来,指不定哪天就会下套再给你使个绊子,报挨揍之仇。所以,你爹抽你罚你,其实是做给长孙家和郑家看的,告诉他们老子已经亲自出手,将这混蛋重责过了。今后谁再抓着此事不放,便是不给我卢国公面子,谁不给我面子,老程自然也不给谁面子!”
蒋晴说罢,啧啧叹道:“明罚实护,公爹他老人家是将责任担到了自己头上。包括将你罚至庄子上,其实也抱着让你暂离是非,护你周全的意思,用心何其良苦!”
程俊原本听得漫不经心,此时也觉得蒋晴的分析有道理,但心底又不免哀怨:既然老爹揍人是揍给别人看的,就不能虚张声势一些吗?人前装酷卖惨我也是会的,何必揍得如此保质保量呢……
他嗟叹之余,又忽然想到:“所以说,你昨日故意出言阴我,也是用心良苦喽?”
“那可不!”蒋晴理直气壮,“昨日海棠的一番供词,将你的责任里外摘了个干净。公爹虽有心抽你,却一时找不到由头,我那是审时度势、雪中送炭啊!”你没看见老魔王将你拖走时,对我投来的一记赞许眼光?
程俊瞪圆了双眼,被噎着似的盯着蒋晴:敢这般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这女人的脸皮,究竟厚到了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
程俊但觉再聊下去,还没到庄上就要被她气得吐血身亡,索性不再理她,闭上眼小睡。
睡得迷迷糊糊间,听程不输在车外禀报:“小爷,主母,咱们已经进余庆庄了。”
蒋晴便掀开车帘向外张望,见这庄子与后世的山村倒也无甚大差别,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派闲适宁静景象。
这可比那虎狼之地的国公府舒心多了!蒋晴一扫昨日无辜受累的憋屈,觉得心情大好。
马车入庄后又前行了一二里路,终在一座两进的院子前停下来。便有一对老夫妇带着几个家丁下人迎上来见礼,道:“四郎四娘子一路辛苦!”
程不输临行前得他爹程管家嘱咐,便向蒋晴介绍,说这是王老五和浑家王氏,本是国公府的旧人,如今在余庆庄管事。蒋晴便颔首打了招呼,见王老五是个五十开外的粗黑汉子,走路有些坡,木讷不多话。倒是他浑家王氏是个热情性子,上来便望着蒋晴感叹道:“额滴神啊,这便是新进门的四娘子罢,生得这样好相貌,比画儿上的天仙还好看涅!”
看看人家,何其有眼光会说话。蒋晴被夸得脸都红了,忙谦逊客气两句,便让桃儿拿碎银子打赏。王氏得了赏钱,笑得一张圆脸都舒展开来,瞬间将蒋晴当了自家人,拉着她的手便一路唠着嗑往院里走。
程俊被不输不败架着,从车上慢吞吞下来,抬眼便见木桩子般杵在面前的王老五,骤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糙黑老农。
程不输便向王老五道:“王五叔,此番四郎携新夫人来庄上小住消夏,查看庄上的收成账目,你需好生侍候才是。”至于小爷是犯事儿被罚贬值庄上这等事,自然不能对庄上的人说。
王老五却并不答话,只抬眼看了看程俊青青紫紫的一身伤,忽然问道:“跟人打架打输了?”
程俊哪受得了这般鄙视,立时反驳:“谁说的?我这是……”被自家老爹抽的这等理由,似乎也不太说出口。
王老五鄙夷地望他一眼,转身便走,留下冷硬的两个字:“瓜怂!”
“嘿!”程俊立时恼火,程不输忙劝:“小爷莫生气!来前我爹就与我说,这王老五是老爷手下的旧人,性子如同茅坑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向来如此,小爷莫与他一般见识!”
程俊路上被蒋晴怼,如今又被个下人嘲讽,满腔的怒火没出发,但觉五脏六腑愈发疼得厉害,只得在不输不败搀扶下,一瘸一拐往卧房歇息去。
与程俊的满身丧截然相反,蒋晴却是心情大好,不过在正厅喝了两碗茶解渴,便开始向王氏打听余庆庄的情况。
王氏是典型的关中婆姨,热辣辣的直爽性子,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庄上的情况跟蒋晴扒拉了个底朝天:“咱余庆庄不算太大,总共东西十里长,有百余户人家,大半都是国公爷当年麾下旧部,解甲归田了就在庄子上种地养老,求个后半辈子安生。国公爷是念旧情之人,对咱们庄上人家很是照顾,逢年过节便派人来赏银赏物,遇上个大灾大旱的也有救济。”
蒋晴听至此,在心里对老程同志的重情重义点了个赞,随即切入正题:“王婶儿,咱们庄上主要靠什么营生?”
来余庆庄的路上,蒋晴便认真思考过:她在穿越之初,便立下了赚大钱买大屋当富婆的人生理想,但以她在程府的处境,上上下下许多双眼睛别有用心地盯着,即便有心经商赚钱,也苦于没有途径。如今被贬余庆庄,山高皇帝远,说不定倒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启自己的赚钱之路。
“哦,咱们庄子南北有百十亩旱地,皆种着麦子和粟米,此外,还有一片塘子,养些鲤鱼、鸭子、莲藕,每年也能供得上国公府的膳房。”
蒋晴暗自赞许:余庆庄不大,经营种类倒是多样。唯一的不足是经营理念相对滞后,一切以保证国公府的需求为目标,除此以外便再无扩张经营的追求,“咱们庄上,就没有什么特产?”
“特产?”王氏不解,“啥叫特产?”
蒋晴只好解释:“就是只有咱们庄子上有,别的庄上都没有,拿出去就能唬人一跳,卖出去还能赚钱的那种。”
王氏用力想了想,犹豫道:“若这样说……酒算不算?”
蒋晴眼前一亮:“咱们庄上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