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目瞪口呆:“这玩意儿……能酿酒?”他昨日眼见蒋晴画的构造图,虽不明却觉厉,打心眼里认为能酿出烈酒的必定是件极高端极厉害的东西,却从未想过会是个斗笠!
老杜解释道:“小人也琢磨了半晌:这状如斗笠的家什究竟如何做出来,后来被我家婆娘当头棒喝了一记,突然就悟了:既然这东西状如斗笠,何不就拿个斗笠来试试呢?可巧村东头的老韩头就是个卖斗笠的,我便去请他帮忙,编了个特大号的斗笠。”老杜将那斗笠敲了敲,“竹篾子编的严丝合缝,禁得住高温还不容易着火。侧面斜插上一根竹管,酒精气儿飘上来,遇到斗笠再凝结成酒精水儿,就顺着这管子流下来咧!”
程俊无视老杜那一脸“我很棒求表扬”的得意神情,过程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闲话少说,咱们赶紧的开炉酿酒吧!”
老杜本打算请四娘子来当监造,如今监造没请来,却不请自来一个监工,心里便有些没底。无奈这位监工脾气爆,由不得他拒绝,只好烧柴点火,待铁锅热了,将一大盆先前酿好的酒倒了进去。
程俊眼巴巴看着老杜用一只长柄铁勺将锅里的酒搅了搅,然后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见丝丝缕缕的白气从锅里飘了起来。
“有咧!”老杜低呼一声,赶忙将那斗笠盖子扣在大锅上,将大锅罩得严丝合缝,然后在竹管下面接了只瓷碗。
准备工作完毕,二人便双双围着瓷碗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竹管口。
程俊盯得眼都花了也不见动静,不由斥道:“你这破斗笠行不行啊!”
老杜心里也没底,不由抹了把汗:“莫急,再等等。”
二人又蹲着等了半株香的工夫,等得程俊腿脚发麻、烦躁不已,刚欲起身掀了他这破斗笠宣布实验失败,却在跃起身的瞬间,听见一声细微却悦耳的“滴答”!
这一声珍珠落玉盘似的声音,让二人惊喜不已。程俊瞪大了双眼:“有……有了?”
老杜甚至顾不上理会他,只蹲在地上,屏住呼吸,看着那竹管里涌出一滴晶莹剔透的琼浆玉液,一滴又一滴,带着浓郁的酒香气,汇聚在瓷碗里。八壹中文網
不一会儿工夫,瓷碗里就接了半碗酒液。程俊早已按捺不住,将碗端起来:“我尝尝!”
老杜赶紧换了只碗在竹管下面接着,小心建议道:“少郎君,这酒味儿烈得很,能喝么?要不先问问四娘子再……”
程俊懒得听他罗嗦:“哪儿那么麻烦?这是好酒,怎么喝不得?”他小心地将那半碗珍贵的酒液凑到鼻子底下,但见浅琥珀般的色泽,没有一点儿杂质,用力吸吸鼻子,一股极浓烈的酒气铺面,这味儿光闻着,就上头……
程俊实在按捺不住,一仰头便将半碗酒灌了下去。
老杜迫不及待地问:“少郎君,酒怎么样?什么感觉?你你你……倒是说话呀!”
程俊整个人呆住了,愣愣地一语不发,脸上却迅速泛起了潮红,连眼睛都变了颜色。
老杜有些紧张:“少郎君,你……”
熟料,程俊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哇哈哈哈哈”,随即喷着浓郁的酒气大声赞道:“这酒儿够劲儿!喝下去五脏六腑跟刀子割似的!整个胸膛跟开了锅似的!过瘾!爽!真是好……”
话未说完,程俊竟毫无征兆地两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少郎君?”老杜连唤了他许多声也不醒,索性泼了他一碗凉水,依旧毫无反应。老杜吓坏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去:“来人啊!出人命啦!”
幸而蒋晴从外面回来,听说老杜带着程俊回坊酿酒去了,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正巧在杜家门口与老杜撞个正着。老杜如同见了救命的菩萨一般,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四娘子快去看看吧!四少爷他……他……”
“他怎么了?”蒋晴看老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知情况不妙,赶忙拔腿往里走。一进作坊,便见程俊正四仰八叉、毫无意识地仰面躺在地上,一张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
蒋晴忙蹲下身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和脉搏,但觉一股浓烈的酒气从程俊呼吸间传来,心跳也极快,不禁蹙眉向老杜问道:“他怎么成这样儿了?”
老杜不敢隐瞒:“方才我们开锅酿酒,蒸馏出了小半碗酒液,少郎君说要尝尝味儿,就给一口干了!”
蒋晴倒抽一口冷气:“那可是酒头!度数极高的,怎么能直接入口呢?”
老杜吓坏了:“那少郎君他……还有救么?”
蒋晴无奈地望了不省人事的程俊一眼:“幸亏他喝得少,不过是醉过去了。若喝得再多些,造成酒精中毒就真难说了!”
听说少郎君死不了,老杜长吁了一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蒋晴四处望了望:“快找些能解酒的东西灌他喝下去,胃里还能好受些!”
老杜一拍掌心道:“听说醋能解酒,我拿醋去!”
说罢便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捧着一只醋罐子跑了进来,又迅速关上作坊门。
蒋晴正奇怪他为何一副被狗撵似的窘迫,须臾便知道了答案。只听作坊门被捶得震天响,伴随着一个高亢暴怒的声音:“老畜生!你偷老娘的醋坛子做什么?给老娘死出来说清楚!”
老杜被骂得冷汗涔涔,哆嗦着将醋坛子交到蒋晴手上,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内人凶猛,让四娘子见笑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的杜氏婆娘已彪悍地一脚踹开门杀了进来,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程俊,和蹲在他身边的蒋晴,不禁愣了片刻。
幸而昨日程俊和蒋晴来时,杜氏透过门缝望了一眼,知道是程家的少主当面,于是冲蒋晴客套一句:“四娘子有礼了!”随即从背后抽出一根粗大的擀面杖,杀气腾腾喝道:“老畜生!受死吧!”
老杜自然不甘心受死,于是撒腿就逃,夫妻二人一逃一追,将个酿酒作坊折腾得鸡飞狗跳。蒋晴有些看不下去,几度打算出言相劝,却发现人家夫妇二人整个追打骂仗过程行云流水严丝合缝,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似的,她根本插不上嘴。
直至被杜氏追杀到酿酒的大锅前面,老杜突然不逃了,大咧咧张开双臂,合身挡在那一套蒸馏设备前面,冲他家婆娘喝道:“你打我可以!若敢动这家什半分,我我我……定跟你拼命!”
他此豪言壮语一出,莫说杜氏,连蒋晴都惊了。杜氏瞪圆了一双豹环眼,粗声问道:“这丑玩意儿,真个这等重要?”
“可不!”老杜万分认真地解释,“这叫蒸馏器,它能……”
老杜一时语塞,显然觉得将蒸馏器的原理和构造解释给自家恶婆娘听,无异于对牛弹琴。倒是一旁的蒋晴看他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好心替他补上一句:“能替你家赚很多很多钱!”
这一解释可谓通俗易懂,杜氏立刻听明白了:“当真?”见四娘子和自家老畜生都笃定点头,杜氏立刻扔下擀面杖,如获至宝地伸手将那斗笠摸了摸,啧啧叹道:“原来,这是个聚宝盆咧!这是你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那可不!”老杜一扫方才的狼狈相,满脸扬眉吐气的傲娇相,正等着来自婆娘的崇拜和表扬,熟料等来的却是一只凶狠不留情的手。
“有这样好的东西,你个老畜生还懒在这里做什么?”杜氏揪着老杜的耳朵,大声耳提面命,“还不给老娘开工干活赚钱去!”
老杜龇牙咧嘴诺诺连声,杜氏这才放过他,转身对蒋晴一脸担忧地问:“少郎君这是咋咧么?”
对于杜氏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演技,蒋晴颇有些不适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哦,他么,喝了你家聚宝盆酿的酒,喝醉了。”
“喝醉了没事儿!”杜氏不以为然,“俺家这老畜生常喝醉,抽一顿就清醒了!”杜氏说罢,又觉得这法子似乎不太适合这位娇弱的四娘子,于是识相地改口,“听说醋能解酒,让少郎君多喝点儿,管够儿!”
程俊足足睡了一日一夜才醒过来。
当他迷迷糊糊恢复了些许意识,便觉胃里一阵恶心翻腾,当即翻身朝床下哇哇吐了起来。
幸而守在一旁的程不输得四娘子吩咐早有准备,迅速将一只木桶递到床边。待程俊吐罢,赶忙送上清水漱口,心痛问道:“小爷觉得怎么样?”
程俊又挺尸似的平躺在床上,幽幽道:“头痛啊……好难受啊……”
“半碗酒头灌下去,能不头疼么?”蒋晴闻声从里间出来,哭笑不得地望着程俊道,“你也真是大胆,老杜酿出什么你都敢喝,万一他哪天不酿酒改酿砒霜了呢?你也不惜以身试毒?”
程俊明知这婆娘又在嘲讽他,无奈此时身心俱疲,实在无力反驳。
蒋晴让程不输去找王婶儿,给程俊熬些清淡的米粥来喝。程俊觉得这婆娘虽然嘴上不留情,心里对他还是有些在意的,顿觉心里舒服了许多,张口叹道:“老杜酿这酒,虽然跟蒙汗药似的,但当真够劲儿,实在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