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还真是喝酒不要命的主儿……蒋晴睨他一眼：“听说老杜今日又开炉酿了一锅，四郎可要再去试试？”
“算了算了！”程俊果断拒绝，拒绝罢又有些担忧，“你教老杜这蒸馏之法，酿出的酒虽精纯，但未免太烈了，像我这样的还半碗就倒，比耗子药都猛，可如何卖的出去呀？”
蒋晴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我也没说蒸馏出来的酒是直接喝的呀！需跟之前的酒勾兑了，降低浓度才入得口呢。”
程俊后悔莫及：“你怎么不早说？”
一场宿醉的好处，便是让程俊难得地在家老实躺了两日。到了第三日醒来，终于摆脱了那该死的头疼困扰，起身略活动活动胳膊腿，也觉得浑身不再酸痛难耐，遂来了精神，换上一身练功短打，叫上不输不败兄弟，直奔王老五而去。
王老五依旧在打谷场上忙活，习惯性对杀气腾腾而来的程俊三人视而不见。
程俊在王老五身前站定，用力清了清嗓子：“前日里折辱于你手下，今日小爷特来报仇！王老五，敢与我一战否？”
他自认为说得有理有据，气势咄咄逼人，熟料王老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蹲在地上继续摆弄他的农活儿：“不打。”
“……啥？”程俊有种奋力一拳打在棉花团上的感觉，很是不爽。
王老五从腰上抽出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磕了磕，夹在腋窝底下开始装烟叶：“累了。”
程俊气得半边脸直抽抽，蹬蹬上前两步，抬起一脚就要往王老五眼袋上踹去，“臭老头，看不起人是不是？”
程俊这一脚可谓怒气十足、来势汹汹，熟料还没挨着烟袋的边儿，王老五却突然撤手，紧接着手腕一翻一挑，滚烫的烟袋锅正敲在程俊的膝盖上。
程俊被骤然偷袭，但觉膝盖又烫又疼，赶忙踉跄着向旁跳了一步，这才勉强站稳身形，心中暗惊：臭老头这一记虽然看似平平无奇，甚至算不上什么招式，却有四两拨千斤之精妙。
这臭老头绝不是个寻常的田舍郎，必定大有来头！
心中虽赞叹，气势上却不能输，程俊调整好身形，摆出个伏虎拳的架势，口中大喝一声，再度向王老五攻去！
面对程俊滔天的气势，王老五全然处变不惊，继续蹲在地上慢悠悠抽着他的眼袋，只在程俊一记虎扑袭至眼前的瞬间，略微侧移身形，手中的烟袋在空中一转，再度向程俊小腿敲去。
程俊刚吃了亏，此番自然有了提防，瞬间提气纵跃避过。熟料双脚刚着地，那烟袋锅却神出鬼没，重重一记敲在了他后脑勺上！
“你！”程俊下意识地捂脑袋，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被烫掉了一撮，却见王老五将那为非作歹的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口中叹惋道：“可惜了半锅烟叶子咧！”
说罢站起身来，一双沧桑的眼不悦地盯着程俊，俨然一副要给他的半锅烟叶子报仇的神态，开口道：“你想跟我打架？”
程俊捂着烧焦了的后脑勺，强自壮起气势：“昂！到底打不打？给句痛快话儿！”
“不打。”王老五却又摇头道，“我是个瘸子咧，你若打不过就撒腿跑了，我又追不上你！”
程俊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毅然道：“小爷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便是打架也不会占你个瘸子的便宜，不跑就是！”
“那行啊！”王老五用烟袋锅在地上画了个半丈宽的圆圈，“要打就在这圈子里打，出了这个圈子就算输，敢不敢？”
程俊瞅瞅那圈儿又望望王老五，依稀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但自己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若怂了丢得是自己的脸面。于是深吸一口气，纵身跳进了圆圈，拉开架势大喝道：“来吧！”
他此番学了乖，意识到这老头儿擅长见招拆招，自己再贸然进攻定没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决定放弃先手，让王老五先攻。
王老五显然也看出了程俊的意图，满是皱纹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瘸着腿上前一步，抬手冲着程俊胸口一拳袭来。
他这当胸一拳看起来很是木讷笨拙，连招式平平都算不得。程俊看着他跟小孩儿打架似的一拳袭来，自然生出几分轻视之心，缩胸后探双手抡起，打算使出一招漂亮的“双龙抢珠”，高调地破了他这一拳。
不想“珠”还没抢到，眼前的老头儿却突然不见了踪影。程俊刚惊诧了片刻，便觉腹上一股大力传来，竟是王老五矮身化拳为掌，一掌将程俊推了出去。
这一掌深得内家拳精髓，力道柔中有刚绵绵不穷，竟是将程俊震得飞了起来，然后以一记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输不败兄弟眼看着自家小爷被摔飞出来，赶紧上前搀扶：“小爷，没事儿吧？”
程不败眼拙，没看见王老五招式的激变，焦急道：“小爷，我眼看那老头当胸一拳打你，你……怎么不躲呢？”
“我……”程俊深觉奇耻大辱，很难向这傻大憨粗形容王老五诡异的招式和身法，索性一咬牙站起身来，摸了摸屁股，发觉还是好端端的两瓣儿，遂放下心来，继续上前入圈道：“再来！”
接下来，不输不败兄弟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小爷各种花式摔飞，时而如扑火的飞蛾，时而如入水的蛤蟆，时而如翻身的老龟……三五次之后，程俊再也没力气爬起来了，索性躺在地上大喘着粗气。
反观王老五没事儿人一般，面不改色地原地蹲下，重新点起他的烟袋，幽幽道：“各家各派的拳脚倒是学了不少，可惜都是纸糊花架子的功夫，不懂变通，一推就倒，上了战场顶个屁用！”
他这话实在嘲讽。按说，程俊已算是长安城纨绔子弟中的翘楚，打架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程俊已然累得无力反驳，只费劲地举起一只手，狠狠指了指王老五。
“老程家的后生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小时候看你聪明伶俐，是个有前途的，想不到啊……”王老五抽了口烟，闷闷道，“好端端个苗子，都被国公府的锦衣玉食给养废咧！”
这话连不输不败兄弟都有些听不下去，程不输怒道：“王老五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句试试？”
“等会儿，”程俊却坐了起来，一脸古怪地盯着王老五，“你以前见过我？”
王老五“嘿嘿”一笑，不再吭声，只闷头抽他的烟。八壹中文網
程俊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王老五的相貌，想要从中觅得些端倪。但眼前的老头儿黝黑的脸膛貌不惊人，深深皱纹中满刻着风霜，蹲在地上抽眼袋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种田老汉。
可从他话语间听来，这王老五竟似跟随自家老爹，亲历过玄武门之变，还见过儿时的自己……莫非，他是老爹身边的旧人？
程俊揉揉眼睛，用力瞅着王老五，竟将他瞅得有些尴尬，别过脸去讪讪道：“看啥看，莫看咧！”
程俊却从他眉上一道狰狞伤疤中看出了端倪，忽而眼前一亮跳了起来，指着王老五惊呼：“你……是鬼见愁？”
“鬼、见、愁？”不输不败兄弟齐齐望着赧颜的王老五，实在很难想象：这么个老实巴交的种田老汉，哪里能让鬼犯愁了。若说鬼见了也愁的，只怕是他们家小爷。
程俊却已激动地爬起身来冲了过去：“你就是鬼叔对不对？”
当年，他爹程咬金身边有十二个顶级护卫，各个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是程咬金在战场上最信得过的亲密战友。其中行五的护卫姓王，手上一双鬼头大刀使得出神入化，尤善贴身近战，据称只要被他缠上的敌人，便是有鬼神的本事也难逃脱，故而被伙伴们起了个绰号，叫做“鬼见愁”。
“鬼叔……啊不是，王五叔！多年未见，你怎么到余庆庄来了？还有你的腿……”
“没啥子大事儿。”王老五咧嘴笑道，“十年前，跟着国公爷西征突厥蛮子，阿拉山一战中落了蛮子的埋伏，为了掩护国公爷出去，被蛮子砍断了一条腿……回来就骑不得马，打不了仗咧。国公爷念我这许多年的苦劳，便让我带着家眷到余庆庄来住，算是养老咧！”
程俊听得心中泛酸：所谓英雄迟暮，就是这般光景了。“您是为救我爹断的腿，便是告老，也该在国公府里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何苦来这地方苦熬，干这许多农活儿？”
王老五笑着摆摆手，“傻小子，你以为做农活是受苦？这里面学问和乐子大着咧！我王老五便是上不了战场，也不能当个米虫废人吧？倒是你，这十来年就学了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你爹也不寻个师父好好教导教导你？”
程俊汗颜地挠了挠头：“前些年倒是请过两个，都被我儿时顽劣给气跑了，之后……就再没给我请过了。”他不愿说出口的是，他身为区区一个庶子，哪里能得父亲母亲的多少关注青睐？
程俊眼神黯了黯，随即又亮起来：“五叔，我跟你学呀！你当年那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若没有个传人，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