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不敢相信地睨他一眼：“你不怕挨揍？”
程俊咧嘴笑道：“我就不信，你能比我爹揍得还狠！”
“瓜怂，在家也不是个省心的货！”王老五笑叹道，“你若真有心学，每日天亮晨起，就来这打谷场上寻我。先说下，揍惨了不兴向你爹告状的！”
蒋晴正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盯着大柳树上打架的麻雀发呆。
在过去的两日里，她可谓殚精竭虑、绞尽脑汁，想了许多推广宣传的办法，却又逐一被她自己推翻。
不得不承认，时代的鸿沟造就知识的代沟，前世的广告营销大多借助于发达的通讯技术，无论是电视广告还是网络弹出页，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贞观年间显然都实现不了。
唯独靠谱的，反而是程小纨绔那个找教坊司姑娘当售酒小姐的主意，可惜成本又太高。蒋晴随手在地上画着圈圈，心想：要不变通一下，换成程小纨绔带着不输不败兄弟，在闹市当街表演胸口碎大石，想必也能吸引到不少观众，且不必额外花钱……
她正美滋滋想着，忽见程小纨绔带着一身尘土和草碎，红肿的鼻子下面还挂着血痕，一副比挨了他爹的抽还狼狈的样子，偏偏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一瘸一拐乐颠颠儿地冲了回来。
蒋晴对他这状如疯魔的样子很是不解：“你……是被狗咬了，还是鬼上身了？”
“哪儿跟哪儿啊？”程俊心情大好，难得地对她的讽刺充耳不闻，大咧咧在门槛上坐下，“我去跟王五叔决斗了！”
蒋晴愕然：“王五叔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竟对他下此毒手？你把他给揍了？”
“怎么可能？”程俊向蒋晴投来一记嗔怪的眼神，得意宣布，“他把我给揍了！”
蒋晴愈发愕然，将一身狼狈却抖着腿的程俊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用一种很是鄙夷的语调问：“你何时……有了受虐的癖好？”
被人揍了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满足感，妥妥的受虐狂啊！这放在后世，委实是监狱里捡肥皂的好料子。
“鬼才有受虐的癖好！”程俊不乐意了，只得向她解释，“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今儿挨了顿揍才认出来，王老五竟是昔日我爹身边的亲卫鬼见愁！”
他望天长叹一声，一副说来话长的态：“话说，当年我爹身边的十二亲卫，个个身怀绝技、赤胆忠心。王五叔当年，便是十二亲卫当中的翘楚。后来在西征突厥一役中，为掩护我爹而断了腿，从此便解甲归田。”
蒋晴叹道：“断了腿还能将你揍成这幅德行，果然是高手！”
程俊破天荒地竟未反驳，仿佛被王老五揍根本就是天应理得之事，“我跟王五叔约定好了，今后每日晨起去打谷场上跟他练功夫，定要将王五叔那一身鬼见鬼愁的功夫学到手！到时候……”程俊美滋滋地想：至少今后老爹暴怒的时候，可以逃得更快些！
蒋晴难得见程俊立志干件正事儿，不禁鼓励道：“不错！既遇良师，四郎务须勤勉，一定不能再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事，被王五叔看不起！”
“那是自然！”程俊信心满满，仰头憧憬道：“我若能练就王五叔当年的本事……哎我想起来了，儿时曾听人讲过，王五叔和两个亲卫奉老爹之命，外出查探地形，不料误入虎穴，竟是合力将凶猛老虎干掉，还顺势架了堆篝火，将那老虎剥皮烤着吃了！实乃真猛士所为！”八壹中文網
他不过随口一说，却见蒋晴蓦地眼前一亮，盯着程俊犹如盯着纽斯女神：“打、老、虎？”
每月逢十，是太平镇大集的日子。
与往日的集市不同，镇子东头原本不起眼儿的李记茶楼，今儿锣鼓铿锵、热闹非凡，引得不少赶集的百姓驻足观看。
李记茶楼名曰茶楼，其实不仅能喝茶，也卖些熟肉小菜、饼子面条之类，供往来的客人吃个便饭，再喝壶茶歇歇脚。
但今时不同往日，只见茶楼不大的厅堂正中，用四张桌子搭起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台子，台上又置一矮桌，桌后立着一个身穿粗布长衫、留一部山羊胡须的矍铄老者，正将右手中一对黄澄澄的月牙铜板，上下翻飞打得叮当作响，煞是好看。
长衫老者秀了一段花式打板，见围观之人渐渐增多，遂站稳身形，清了清嗓子，开口用地道山东腔唱道：
“当哩个当，当哩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那武松学拳到过少林寺，功夫练到八年上……”
老者浑厚高昂的嗓音，配上合辙押韵又通俗易懂的唱词，顿时引起了围观群众的兴趣，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听过说书说故事的，倒没听过说得这般上口儿的，有点儿意思！”
“他讲得这武松是哪个？听着倒是厉害！”
说话间，说书先生已讲到武松上了景阳冈，路遇酒家，喝了十八大碗酒，然后醉醺醺独自过山去，却不幸当真遇到了凶猛大虫！
说书先生讲得精彩，听众们深深吸引在了武松醉打猛虎的情节之中：听闻老虎一声虎啸，直冲武松扑将过来，众人齐齐“嘶”地抽了一口冷气；听闻武松纵身一跃八尺高，堪堪躲过了虎尾的袭击，众人又堪堪发出一声“呦”的轻呼；再听闻武二郎一时惊慌，唯一的武器哨棒竟是砸在树杈上折断了，众人忍不住连拍大腿，发出一连串惋惜的“啊呀呀呀”……
正说到武松与老虎对战的生死关头，说书先生却将桌上的惊堂木一拍，道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听众们自是意犹未尽，纷纷猜测着这武二郎究竟能不能打死老虎，有耐不住性子的，索性上前好言好语地向说书先生请教，求剧透。
说书先生捋了捋山羊胡，故作高深地道：“老虎乃兽中之王，自有威服众生的气势，便是武松这样的精壮汉子，平日里见了，只怕也要腿儿软肝儿颤。”
众人顿时丧气：“依你这么说，那武二郎最终是被老虎给吃了？”
“我说得那是平日里，”说书先生挑了挑眉毛，“但诸位可记得，这位武二郎在遇见老虎之前干了什么？”
众人自然记得：“饮了十八碗酒！”
“那不就是了！俗话说酒壮英雄胆，武二郎本就是个有大能耐的，又将那好酒饮了个透，但觉满膛全是血性，浑身都是力气，正是无处释放的时候，恰巧碰见只大虫，自是浑然不惧，举拳就上啊！”
众人唏嘘：“这酒，有怎么大功效？”
“那得是好酒！”说书先生煞有介事：“诸位可记得，武二郎喝得是何酒？”
就在方才，说书先生一人分饰两角，将胆小精明的店小二和豪气直爽的武松表现得惟妙惟肖，众人自是记得清楚：“叫三碗不过岗！”
“对喽！”说书先生抚掌，“这可是俺们山东地界上赫赫有名的好酒，端的是辛辣绵香后劲儿足，入口跟喝烧刀子似的，但得喝下肚去，五脏六腑都跟着了火似的！便是数九寒天里，也能喝出一身的汗来！”
众人咋舌：“这么大劲头儿？”
便有听众叹道：“这样好酒，可惜咱们关中地界喝不到，只能饱个耳福，可惜！可惜了！”
“谁说的？”说书先生伸手往门外一指，众人方看见，门口不知何时飘着一面蓝底绣红字的酒旗，上面赫然写得正是“三碗不过岗”！
还真有这酒？众人惊叹，也有精明些的反应过来：“说得热闹，你这老儿莫不是个卖酒的托儿罢！”
说书先生淡然一笑，也不否认，只道：“老朽所言是真是假，诸位需尝过酒才知道。”又故意俾睨环视一圈，“这酒既唤做‘三碗不过岗’，在俺们山东地界，能如同武二郎一般，一口气喝三碗，还能腿不发飘，身形不倒的，才是真英雄、好汉子。至于尔等关中人的酒量……”
他话里话外故意带些鄙夷，众听众立时被激起了血性，哗然道：“额们关中人的酒量咋咧？可不比你们山东人差！”“哪个能喝的后生，快站出来让这老头儿开开眼！”
喧哗间，便有两个拍案而起，喝道：“额们兄弟能喝！让你个老头儿见识见识！拿酒来！”
便有店小二忙端了大碗的酒上来，对二人道：“二位，咱们店里的规矩，能连喝三碗不倒的，本店免费再饶一碗；能喝六碗不倒的，饶两碗！”
便有好事者问：“能似武二郎那般连喝十八大碗的呢？”
店小二抬高了调门儿：“那自是真英雄、好汉子！小店倒送纹银五两！”
众人惊了，五两银子对这些庄户人家来说，相当于一年的家用，诱惑力巨大。顿时许多人给试酒兄弟加油助威，更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试酒兄弟豪迈地各端起一碗碰了碰，便仰头一饮而尽。其中一个矮瘦的抹了抹嘴唇，呵着气赞道：“这酒果然入口辛辣后劲儿大，喝下去膛子里有一团火似的，当真带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