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额角黑了黑:我跟这腹内草莽的家伙谈什么情怀聊什么诗?典型的对牛弹琴……不,对猪弹琴!
索性闭上口不再说话,独自静静欣赏这璀璨的星空,享受这美好的乡村夜景。
殊不知她身后心猿意马的某男,闻着胸前淡淡的桂花皂角香,也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根本就是信马而行。
于是,待他们慢悠悠赶到白家庄,已是后半夜。
白秀才早已睡下,程小纨绔蛮横不讲理地砸开了他家的门,示意蒋晴先等在门外,自己进去喝道:“你!快起来!”随即又“咦”了一声,无比嫌弃道:“你一个大男人,睡觉怎么一丝不挂?太恶心了!赶紧的,把衣裳穿起来!”
蒋晴在屋外听得满头黑线,待程俊唤她进屋,见一个瘦小男子正衣冠不整地缩在床边,乱糟糟的头发搭配一张欲哭无泪的苦瓜脸,活脱脱一个逛按摩店被警察叔叔抓现行的猥琐男。
“你就是白秀才?”
“正是在下。”白秀才怯怯地抬眼打量,“不知二位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读书人说话就是酸臊气,程俊愈发嫌弃,粗声粗气道:“你可会画画儿?”
“略知一二。”白秀才现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二位是来找我画画儿的?”
蒋晴道:“正是,你……”
熟料她未说完,白秀才已然叹道:“早说啊!把我给吓的!”说着一挺身儿站了起来,用一双黑豆眼先打量一番蒋晴,又看看程俊:“是画小娘子一个,还是你们两个?”
程俊不解:“什么一个两个?”
“若画两个,价钱上自然要贵些,不过看这位小娘子花容月貌,少郎君你又是……”他瞥了眼程俊的猪头脸,硬是将“相貌堂堂”四个字咽了回去,“又是身高八尺,端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儿,我可以给你们打个折。”
程俊愈发茫然:“这跟长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少郎君说得没错,面相生得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白秀才冲程俊抛去个“你懂的”眼神,目光却顺着他一路向下,“学生不才,但定能将你描绘得龙精虎猛、骁勇非常!”
程俊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瞟,一张脸不自觉便红了,又想起蒋晴就在旁边,脸色便迅速红而转黑,一把揪住白秀才前襟,怒斥道:“臭秀才你说得都是些什么?”
“春画儿啊!”白秀才被他揪得几乎离地,吓得说话也通俗了许多,“你们深夜来找我,不就是为了画春画儿嘛!”
他实话一出,蒋晴便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程俊百忙中瞥她一眼:一个妇道人家,名声被这般玷污,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画你个鬼的春画!再敢出言不恭,信不信我把你揍成春画儿?”
蒋晴见程俊举拳当真要打,赶忙上前阻拦:“算了算了!你这一拳揍下去,就真没法指望他干活儿了!”说罢,对小鸡子一般悬在空中的白秀才道,“我们确是来找你画画儿的,但画得是十二生肖。”
白秀才已然被吓得语无伦次:“十二……啥?”
蒋晴示意程俊把他放下来,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展开在白秀才面前:“十二生肖!”
白秀才颤颤微微捧起书看了看,绿豆眼中竟现出一丝不屑的光芒,“就画这些小玩意儿?”语调中竟有一抹杀鸡用牛刀、被大材小用的不甘。
程俊不耐烦道:“就说你会不会罢!”
“这有何难?老子平日里画的都是光屁股的……”他感受到程俊不善的眼神,堪堪刹住话头儿,“画个光屁股的耗子简直信手拈来!”
说着便来到简陋的书桌前,拨亮了油灯,铺上一张白纸,提起现成儿的毛笔挥毫而就,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耗子便跃然纸上。
程俊眨眨眼,想想自己笔下那其状如牛的耗子怪,忍不住赞他一句:“你这厮还真有几分本事!”
“那是自然!”白秀才略有些得意,继续挥毫泼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活灵活现的十二生肖便跃然于纸上。
“如何?”白秀才扔下笔,得意洋洋地一摊手,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蒋晴将那张十二生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总觉得从白秀才笔下画出来的动物,眉目间都带着几分猥琐的味道。
无奈绘画人才稀缺,蒋晴又不能指望一个画春画儿起家的穷酸秀才,能给十二生肖画出一身凛然正气来,只得点头道:“画得不错!”
白秀才这才长舒一口气,摆摆手道:“看在二位深夜登门求画的虔诚之意,这十二生肖就不收钱了,二位慢走不送,路上小心!”
说罢,故意打了个悠长的呵欠,示意本秀才要宽衣就寝了,你们若不想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赶紧告辞。
蒋晴却笑道:“别呀,劳烦先生动笔,岂能没有表示?”
白秀才本是看程俊一副凶神恶煞相,不敢开口提钱,怕这瘟神再发飙,但如今敏锐听出漂亮小娘子有主动给钱的意思,立时换了张谄媚笑脸,搓着双手道:“这怎么使得……”
蒋晴懒得跟他周旋,直接伸出一只手摆了摆:“给先生五两银子,如何?”
白秀才一双眼睛顿时亮的如同暗夜里的狼:“我的一张画,值这许多钱?”这感觉犹如伯牙遇到了子期,董永遇上了七仙女……知音啊!若非旁边有个瘟神凶神恶煞地杵着,白秀才真的很想给这小娘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熟料,七仙女似的小娘子五根手指变成一根,在他面前摇了摇:“先生错了,不是一张,而是十二生肖,各要一百张。”
“一……一百张?”白秀才掐指算了算:“那就是……一千又两百张?”
“正是!”蒋晴心中暗叹,雕版印刷术是在唐朝中期才发明出来,后期才普遍使用,如今尚无迹可寻,便只好用这样的笨法子。
雕版印刷术?是个好生意啊!
她的思绪刚开了个小差,便被程俊一声喝给拉了回来:“能不能画?”
瘟神当前,岂容白秀才说个不字,只得支吾道:“能……能画。”
蒋晴便问:“十二生肖我等着急用,不知先生几日能画完?”
白秀才心中苦叹:一千又两百张画啊!这不是要了亲命么!颤颤巍巍道:“十……十?”看程俊俨然要发火的样子,赶忙改口:“五日!五日如何?”
看白秀才一副被土匪打劫的怯状,蒋晴有些于心不忍,开口道:“这样,我再给先生添二两润笔费,烦劳先生打个紧,三日画完如何?”
听说又加了二两,白秀才眼中精光一闪,咬牙道:“好!三日就三日!我便是拼了老命不休不眠,也给娘子画出来!”
“那就有劳先生了!”蒋晴放下心来,又交代尺寸,“都画成三寸宽、六寸长的条子,且每张上书几个字‘武记朝食铺’。”
白秀才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弱弱问道:“敢问娘子,画这许多条子,究竟有何用处?”
“这就不便透露了。”蒋晴讳莫如深,“三日后,我自派人来取,钱货两讫。”
谈妥了生意,白秀才点头哈腰地将二人送出门去,临出门,程俊还不忘回头警告:“好好画!若耽误了小爷的事儿,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八壹中文網
白秀才被吓得一激灵,忙诺诺连声,暗自打消了再去睡个回笼觉的念头。
返程时已近天明,折腾了一宿的蒋晴困乏不已,几乎是闭着眼倚在程俊胸前,似睡非睡间还不忘提醒道:“三日后,你让不输不败来找白秀才拿画儿,且莫忘了给他七两银子。”
程俊先是“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凭什么是我出这七两银子?”
蒋晴暗叹:这厮不困么,怎么提到钱还反应这么快?“谁让四郎你斗狗欠我的二十两金子总是赖着不还,我嫁妆里的现银又悉数拿来给岁勉阁的下人发了月钱,如今分文没有。你不出,谁出?”
说罢,感觉程俊胸口一阵起伏,很是不甘的样子,念在他跟着奔波一夜的辛苦,索性出言安慰他两句:“其实呢,这七两银子本就属于武记朝食铺的宣传预支出,待到武记赚钱盈利了,自是要还的。到时候,四郎让那武大还现银也好,用这银子投资入股也罢,都不会吃亏。”
“何谓投资入股?”
对于程俊的“好奇一百问”,蒋晴有些无奈:“我正困乏不堪,改天再给你讲。”
程俊“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感觉胸前的人儿渐渐变得柔若无骨,呼吸也清浅悠长起来。怕朝露浓重惹她着凉,便用双臂将她夹紧了些,又怕马背上颠簸扰了她的清梦,于是放慢了速度,尽可能将马儿驾驭得平稳些。
回想这一宿的疯狂之举,程俊不禁笑叹:这婆娘,为何总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有那么多旁人想不到的新奇主意,口中还时常冒出些让人听不懂的词儿……当然,损起人来也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难不成,当真是因为他自幼博览群书,所以懂得许多别人不懂的事和道理,然后看我读书少,就欺负我?
程小纨绔生平第一次,打心底冒出一丝对于自己无知的自卑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