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黄昏,当不输不败兄弟从白秀才处拿了十二生肖的画儿回来时,蒋晴和程俊正坐在炕上吃晚饭。
程俊刚结束了一天的练武,此刻如同饿极了的狼一般,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块羊肉地大块朵颐。
蒋晴被他山匪似的吃相折服,原本夹起来的一只鸡翅又放了回去,望着程俊道:“这两日练功有长进了?”
程俊难得听蒋晴称赞一句,很是欣喜,口中噙得满满,含糊不清地道:“你怎么知道?”
蒋晴向他打量一番,很是中肯道:“除了流血的鼻子和一个乌眼圈外,至少一张脸不再肿得猪头一般,说明挨揍挨得少了,自然是有长进了。”
程俊便“嘿嘿”赧笑道:“还真是,刚开始那几日,我在王五叔手下走不过十合,便铁定要被他摔出去。摔得我都怀疑自己这十几年练得全是假功夫!不过挨摔次数多了,便渐渐摸着些打斗的门道儿,还能从王五叔那儿偷师几招,故而这两日,我已然能与王五叔缠斗上二十合了!”
“厉害厉害!”蒋晴由衷地赞一句,“我虽不是习武之人,却也知道练武不易,都是一拳一脚摔打出来的真功夫。你如今既遇良师,就多多勤奋努力罢!”
若在往日,程俊最烦的便是被人指手画脚。但今日被蒋晴勉力,他却很是激动,猛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还盼着不久的将来,能凭自己的本事将王五叔狠狠摔在地上,让他一张老脸也变猪头!这就是你所说的,先定一个小目标罢。”
对于他这样邪恶的小目标,蒋晴竟无言以对。然看程俊一脸兴奋又狰狞的笑容,蒋晴断定,他这个小目标,是认真的。
恰此时,不输不败兄弟带着十二生肖的画像归来,虽说都是寸许长的纸条,但一千二百份摞起来,分量很是不轻。
“辛苦你们了!”蒋晴说着,从抽屉里取出半截青萝卜,顺手递给程不败,“这个呢……”
程不败搬了大半的画像,此刻正累得汗流浃背,见主母好心递来个萝卜,想都不想张口就要咬。
“口下留情!”蒋晴急得大叫,忙唤桃儿给程不败倒了碗水,自己则将那萝卜抢回来,心有余悸道:“他若真一口下去,我两日的心血就白费了!”
程俊不解:“一个萝卜有什么心血?”将桌上的萝卜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见萝卜被削出个工整平面,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武记”两个字。
“这是个……”程俊莫名其妙,却听蒋晴把萝卜交给程不输,吩咐道:“你去寻村上的账房借个朱砂泥,蘸着萝卜给每一张画儿都印上圆印子,若人手不够,就叫上桃儿杏儿帮忙。”
“这是个印?”程俊乐了:这婆娘雕印的手艺,跟她画画的本事真是半斤八两。
不输不败领命去了,程俊不解问道:“为何要印上武记两个字?”
蒋晴解释道:“你想啊,集十二生肖兑奖之事一旦开始,必然在十里八乡广为传播,传到白秀才耳朵里也不足为奇。若到时候那厮起了龌龊心思,自己再画出一套十二生肖来领奖,武大是给他,还是不给他呢?”
程俊恍然:“也是啊!那厮一看就是个斯文败类,不是什么好东西!”随即中肯建议,“要不要我再去敲打敲打他,或者索性揍他一顿,保证他三两个月既画不了画,也下不来床?”
蒋晴翻了个白眼:“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必须这么简单粗暴么?”
程俊想说小爷就擅长这个,话到嘴边没好意思出口,只弱弱问道:“不然呢?”
“为对付白秀才这样的伪造者,我的萝卜印就派上了用场!”蒋晴挑眉有一丝小得意,“每张奖券上都印上‘武记’的标识,白秀才或其他人便是能画出一模一样的十二生肖,却弄不出一模一样的印记!这,就叫防伪技术!”
又一个新词出现,程俊竟是破天荒地听明白了,中肯地给蒋晴比了个大拇指:“这招儿想得,真是高明!”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蒋晴一派世外高人的样子,云淡风轻地指指炕桌上的饭菜,“不用崇拜,吃饭就好。”
程俊便听话地低头扒饭,扒了一阵又抬起头来,好奇问道:“这一百套十二生肖,就是一百个五两银子,那武大不是穷得叮当响么?哪里去准备五百两银子的奖金?”
说罢,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一副“宝宝好怕”的模样望着蒋晴:“你不会又打算讹我吧?”
瞧你那点儿出息……蒋晴有些想笑,宽慰道:“放心,这回不必讹你。至于奖金么,武大一两银子也不必准备!”
程俊愣了:“为何?”
“因为,根本不会有一个人集齐十二生肖!”
程俊猝不及防,被一口肉堪堪噎住,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瞪圆了眼道:“这是个骗局?”
“小祖宗,你小点儿声!”蒋晴不禁蹙眉,压低了声音向程俊解释,“你看,如若我们把十二生肖的奖票悉数发出去,的确有很大概率会有人集齐十二种……”
“何谓概……”
“不重要!所以,我们不能把十二生肖全部发出,而是有的生肖发得多些,有的发得少些,如此这般,百姓们集起来便有了难度,有难度,才有动力。”
程俊不明觉厉地点点头,随即又皱眉:“那还是会有可能将十二种集齐啊!”
蒋晴狡黠地挑了挑眉:“如若有一种生肖,一张不发呢?”
“一张不发?”程俊显然打死也不会想到这点,索性放下饭碗,掰着手指算了半天,点头道:“嗯,若是缺了一种生肖,的确是打死也集不齐!”
“所以说,武大其实一两银子的赏银也不必准备。这些奖券的作用就是赚吆喝,帮着宣传他的朝食铺来的。”
程俊这几日,一直为蒋晴这个集生肖兑奖的主意折服不已,此刻突然听说他说崇拜的其实是个阴谋,心里一时间着实接受不了,闷闷道:“那百姓们集来集去总也集不齐,且看身边没有一个人能够集齐,久而久之,也就没兴趣了呀!”
“你说得也有道理。”蒋晴放下筷子想了想,“那就这样,咱们留下一整套十二生肖在手里,过些日子看百姓们热情有所消褪时,你便让程不输拿着十二生肖大张旗鼓地去武记兑奖,大不了兑来的五两银子转头儿再让王婶儿还给武大,这么一出唱下来,百姓们见有人拿到了赏银,集十二生肖的热情必然再度高涨!”
程俊眼前一亮,随即又变了味道,蹙眉望着蒋晴道:“我怎么从你脸上,看出了‘奸商’两个字。”
若放在平日,蒋晴嘴上必然不吃亏,但是用后世奸商的手法对待唐朝人,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于是尴尬地轻咳两声,兀自强道:“这只是一种营销手段!集奖券的人胡饼也吃了、牛乳酪也喝了,又不吃亏!再说了,我也是借此教育太平镇的百姓:一切空手套白狼、天上掉馅饼的生财之道都是浮云,勤劳致富才是正道嘛!”
程俊叹道:“反正好的坏的、正的邪的到你嘴里,都是你的道理!”我已经习惯了。
不出所料,武记朝食铺火了。
买胡饼得奖券,集齐十二生肖能兑奖五两银子的话题如同风暴一般蔓延,迅速传遍了太平镇及周边的十里八乡。百姓们纷纷慕名而来,在武记朝食铺门口排起了长队,足足占据了半条街,让太平镇的交通一度陷入堵塞,不得不由武侯出面维持秩序。
可怜武大跟他娘子,每日从清晨一开张,便脚不沾地地忙到日落西山,仍有许多人在排队等着,朝食铺几乎变成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但武大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一日月上三竿之时,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批顾客,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娘子、携着礼物来余庆庄向四娘子致谢。
“如今咱们方圆十几里,集十二生肖成了风潮,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这个!如今谁手里若没几张鼠牛虎兔的,都不好意思出门儿跟人打招呼!”
王婶儿一张圆脸乐开了花,连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忙不迭对武大夫妇道:“四娘子可是你们的恩人!还不快向四娘子拜谢!”
武大动容道:“武大多谢四娘子提携再造之恩!”说着,便拉着娘子双双跪了下去。
“别别别!”蒋晴忙伸手,将行叩拜大礼的武大夫妇搀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见外了不是?”
武大起身,又表态道:“四娘子之恩,如同再造父母!今后四娘子若有用得着武大的地方,我武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可莫要这么说!”蒋晴又向武大提点道:“十二生肖奖券只是一时的噱头,百姓的热情终有消褪的一天,做买卖的,良心经营、推陈出新,赢得食客的口碑,才是长久立身之道。等到没有奖券派送,你的店铺门口也能排长队的时候,这生意才算是真的在太平镇立住了!”
武大夫妇点头称是,武大便示意娘子将随身带的食盒打开,捧出一只青花瓷碗小心地放在蒋晴身旁炕桌上。
蒋晴看着犹冒着丝丝热气的瓷碗:“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