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官儿自幼学戏长大,表演场所却仅限于乡村大舞台,被人称赞也不过夸他一句“美滴很”,何曾听过如此高端的赞美之词,直听得他飘飘然如云里雾里,自己对自己都生出几分莫名的小崇拜。
知音啊,亲人啊……瑞官儿望向蒋晴的目光都透着感动,仿佛千里马遇到了伯乐,神雕遇到了杨过,“这位夫人一听就是品戏的行家。不过看着夫人眼生,是第一次来吧?”
“可不是嘛。”蒋晴再度摆出个懒懒的雍容状,“我本是住在长安城的,到自家庄子消夏,听孙家娘子说这梨园的戏好,就过来听听。”
“夫人与孙大娘子相识?”瑞官儿忆起,方才登台唱戏时,便见这位美貌夫人与孙大娘子并肩而坐,还时不时笑谈几句,想来是十分熟稔的。
“还好有个旧识,不然这乡下的日子,就更枯燥无趣了。”蒋晴笑了笑,切入正题,“既然来了,我便想在自家庄上开个堂会,让那些庄户们也热闹热闹,届时想请瑞老板去唱上几出戏,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说是孙大娘子的密友,又是个大主顾,瑞官儿自然应下:“甚是荣幸!”想了想,又犹豫问道,“不知夫人打算将堂会办在哪日?”
“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日子么还没定呢。瑞老板是主角儿,自然也要看你的空闲。”
见这美貌贵妇人如此看重于他,瑞官儿愈发得意,神态恭谦道:“按说我们唱戏的,自该是贵人随传我们随到。只不巧方才孙大娘子刚跟我说下,让我过几日往孙府去,在她家府上唱三日的戏。”
“哦……”蒋晴现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三日……这出戏还真长。
瑞官儿被她这一声“哦”说得竟有些脸红,却强自笑道:“夫人既与孙大娘子是闺中蜜友,我也不瞒您说,孙大娘子算是大主顾,她家的生意,我还当真不好推,您看……”
蒋晴做个了然状:“既是她先订下了,我自然没有横刀夺爱的道理。这样罢,待瑞老板从孙家唱戏归来,我再派人来请你。”
“夫人真是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呐!”瑞官儿见这位贵妇人如此好说话,想必心中对他中意非常,想至此便愈发谄媚,一双眼睛也活泛不安分起来,“夫人放心,奴家一定使劲浑身解数,定让夫人满意!”
“一个大男人自称‘奴家’!还一个劲儿抛媚眼儿!”程不输浑身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的样子,“可把我恶心坏了!”
正一旁闷声扒饭的程俊骤然抬头:“抛媚眼?朝谁?朝你?”
程不败便咧嘴呵呵笑道:“阿兄,那戏子看上你了?”
程不输老实不客气地赏了自家傻弟弟一脚:“看上我个鬼!她分明是朝……”
他话未说完,便被桃儿出手掐了一把,顿时灵醒,挠头“嘿嘿”笑道:“对,朝我,朝我!”
可惜已被程俊堪破了端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臭戏子,竟敢公然勾搭他媳妇儿!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扔了筷子跳起来:“那混账戏子在哪儿呢?小爷这就去把他一张小白脸子揍成猪头,再挖了他的桃花眼,看他再敢招蜂引蝶勾引良家妇人!”
说罢便气势汹汹要走,程不输见状,赶紧将暴跳如雷的小爷一把拉住,劝道:“一个戏子而已,骚浪贱是本性,小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任他媚眼儿满天飞,咱们四娘子都没搭理他不是?”
程俊这才顿住脚,见蒋晴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看都没多看他一眼,俨然觉得他这举动颇为幼稚,只得悻悻地坐回去,闷闷不乐问道:“你当真……要请那娘娘腔来唱堂会?”
见他小孩儿似的赌气犯委屈,蒋晴实在不解,这个瑞官儿究竟何处惹着了他,却也实话实说:“当然不是了!我今日去梨园听戏,跟孙大娘子和瑞官儿搭茬套近乎,其实不过是想探探底细,看他们二人之间的私情究竟是不是真的。”从今日的情况看来,倒是八九不离十。
这下程俊明白了:“又是那什么鬼的调查研究?”
“没错。”蒋晴意味深长地一挑绣眉,“且今日还顺便探听到了一件事:孙大娘子几日后邀请瑞官儿过府唱戏。”
这平平常常的四个字,却让程俊依稀看到了孙掌柜头顶升起的绿光,顿时兴奋起来,积极献策道:“我们要不要给孙掌柜透个信儿,让他演一出捉奸在床?”
“想法是不错的。只是根据先前的线报,只有孙掌柜外出进货的档儿,孙大娘子才敢公然将瑞官儿唤来府中厮混。如今既能提前预约,想必是孙掌柜不日要出门儿……”
她话音未落,却听门外传来老杜的声音:“请问四娘子可在?”
“他怎么来了?”程俊正聊到捉奸的关键处,被骤然打断很是不爽。蒋晴却让桃儿唤老杜进来。老杜进门便向蒋晴行礼道:“有桩事儿小人不敢做主张,特来请四娘子示下。”
程俊瞅着老杜的眼神愈发不爽:什么叫“请四娘子示下”?当小爷我是空气么?我才是出资人好不好!
“今日有人来找小人,死缠烂打地要买咱们酿的烈酒。小人记得四娘子说过,这酒只供给李记茶楼代卖,故而不敢擅自做主答应他,只说明日再给他回话。”
蒋晴问道:“是谁?”
“太平镇上的孙记饭庄!”
“哦?”程俊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呆了片刻之后倒乐了,“咱们正出谋划策地算计他孙家,他倒洗净脖子找上门来挨宰啊!”
蒋晴笑道,“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三碗不过岗在李记茶楼卖火了,孙掌柜为了赚钱着想,自然要找上门来。”
“那倒是。若世人皆视金钱如粪土,那么孙家夫妇就是畅游在粪土中的一对屎壳郎。”程俊啧啧,突然眼前一亮:“那咱们便断然拒绝他,如此一来,孙记饭庄的生意不就要黄了?”
“没那么简单。孙掌柜便是从咱们这里谋求不到合作,也会通过其他途径买酒。”蒋晴起身,眉头微皱在屋内来回踱步。八壹中文網
程俊知道,这是她想主意时的习惯,便不再出声。门口的老杜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蒋晴在屋内来来回回踱了十几圈,突然脚步一顿。
“如何?”程俊以为她想出了如何让孙家拿不到烈酒的法子,熟料蒋晴转头对老杜道,“给孙家回话儿,咱们答应他!”
“什么?”程俊先跳了起来,“你当真被那臭戏子的媚眼儿抛傻了不成?想半天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你才傻了呢!”蒋晴毫不示弱地呛回去,又对目瞪口呆的老杜道,“但你要跟孙家的人说清楚,因为是初次合作,咱们可以送酒到孙记饭庄去卖,但还要捎带送个人过去!”
这下,连老杜也迷糊了:“送个人?”
“表面上说,是监督孙家卖酒;实际上么……”
老杜刚伸长了脖子支棱起耳朵,蒋晴却戛然而止:“罢了,你知道得多了也没用,就这么跟孙家人说罢。”
老杜悻悻地去了,程俊忙腆着脸凑过来:“不让老杜知道,我总能知道吧?”
蒋晴笑道:“自然要让你知道的,这事儿还得指着你办呢。你可记得坊间传言,孙掌柜某次醉酒后吐露,自己在太原府老家,曾有个亲生女儿?”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程俊难得反应快了一回,“你打算将此事捅出来,让那母夜叉孙大娘子知道,然后上演一出怒杀亲夫?”
蒋晴不可思议地瞅他:“你这是被王五叔摔通了任督二脉,突然灵醒了?”
“夸人都这么不中听!”程俊翻个白眼,随后又犯愁,“可孙掌柜的女儿远在太原府,又时隔多年,咱们便是有心去找,也未必能找得到啊!”
“是啊,不如……”
二人在屋内嘀咕一阵,程俊便在蒋晴的催促下修书一封,派人连夜送往长安城去。
顺利拿到了烈酒的经销权,这让孙掌柜很是得意,至于老杜说要派来个“酒保”什么的,孙掌柜并未放在心上。
但出乎孙掌柜意料的是,老杜派来的酒保,竟是个美貌少女。
这酒保姑娘名唤“喜乐”,名字很是喜庆,长相也甚是讨喜。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明眸皓齿、水灵清秀,虽说一身荆钗布衣,却掩不住绝色姿容,在孙记饭庄的大堂里俏生生一站,就是一道靓丽风景。
不知是因酒美还是酒保美的缘故,这几日孙记饭庄的生意愈发兴隆,日日高朋满座。这喜乐姑娘既美貌又热情,日日如穿花蝴蝶般在大堂里翩跹来回,殷勤地替客人端酒倒酒。加之勤快好说话,时常连端盘端碗、点菜传话、收拾桌子的活儿也一并干了,惹得孙记饭庄上下人人皆喜欢她。
唯独一个对喜乐不喜的,便是孙大娘子,见喜乐在堂前备受食客们青睐,在堂后又与伙计们打成一片,心中莫名一阵泛酸,终于忍无可忍地对孙掌柜一顿怒叱:“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妖妖娆娆的东西?摆在前堂里跟个妖精似的膈应人,像什么样子?”
孙掌故深觉无辜,跟他娘子解释说那是老杜派来的酒保,熟料他的霸道娘子大手一挥,根本不听:“你这就去赶她走!那老杜若非要派,就派个男酒保来!”说着,斜眼睨了不情不愿的孙掌柜一眼,“怎么?你不乐意?是存着心思把那小妖精收房当小妾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