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一颗心竟是狂跳了几下,却故作淡定地站起身来道:“我望见个故友,少不得过去打声招呼,你先去前面观景廊上等我。”
蒋晴早被他聒噪得头痛,此时自然乐得清静,道声“好”便领着桃儿杏儿往前面去了。
程俊待她走远了,才赶忙招呼不输不败:“快!把那个莲花灯给我捞回来!”
不输不败很是纳闷儿,但看小爷一派心急如焚的样子,只得挽袖子捞灯。无奈这一会儿工夫,那灯已飘得离岸边两丈多远,最终还是程不败跳下水去,手脚并用地一阵扑腾,才将那莲花灯捞了回来。
程俊急不可耐地接过莲花灯,将花芯里的许愿纸条拿出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
一旁的程不输好奇地凑上前去,见纸条上整整齐齐的两行八个字,可惜他一个下人识字不多,看来看去,也只认得一个“兴”字。
于是展开合理想象:人丁兴旺?四娘子这是想跟小爷生猴子啊!程不输顿时眉开眼笑:“四娘子对小爷真是一片眷眷深情,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眷你娘的眷!深情你个鬼!”程俊一张脸都青了,气急败坏地盯着那张纸条,上面寄托着蒋晴的美好愿景:
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这臭婆娘,上辈子一定是穷死的!这辈子眼里心里只有钱,钻进了钱眼儿里不能自拔!俗!俗不可耐!
程俊望见故人是假,然蒋晴带着两个婢子步上观景廊,却当真望见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清隽挺拔,一袭素色锦纹直裰,玉冠束发丝毫不乱,手中把玩一柄象牙骨折扇,显得出尘谪仙般风度翩翩。
蒋晴不过心中赞叹,一旁的杏儿早已闪着星星眼插嘴:“咱们表少爷真是越发好看了,这一身打扮跟画儿里的神仙下凡似的!姑娘不去跟表少爷打声招呼?”
“别急啊!”蒋晴笑道,“你不看你们这位神仙表少爷,一张脸苦得,好似下凡时脸先着了地似的……话说,他陪着的那位美人是?”
她伸手指了指,桃儿和杏儿才看见,神仙表少爷身前正有个打扮精致但身材清瘦的小姐,被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开道,弱柳扶风似的缓步前行。虽说是赏月游玩,但一张白皙瓜子脸上却冷冷恹恹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得她的眼。
桃儿便哼道:“姑娘这才离开几日?表少爷便移情别恋去追别家的小姐了!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多少情比金坚的誓言统统靠不住!”
蒋晴倒被她逗乐了:“我都嫁人了,还能指望人家徐家大公子为我守身如玉、终身不娶不成?他能找到中意的姑娘,我们理应替他高兴才是。”
对于前任蒋小姐的这位青梅竹马,蒋晴的态度始终有些尴尬,她不晓得之前的蒋小姐痴恋这位表兄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悬梁自尽以示忠贞的傻事。可惜如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每每与这位“前任男友”照面,看着他目光中那依依不舍、欲说还休的情愫,都让蒋晴鸡皮疙瘩掉一地。
如今,前任男友好不容易另结桃花,蒋晴自是大力支持,想着若是能帮助他追爱成功,断了他对自己那点儿心思,倒也是两厢安生。
蒋晴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可徐明义那边的恋爱之路似乎却并不顺利。任他自坠身段对那位瘦弱美人儿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时不时一脸谄媚地跟她说几句话,偏那美人儿并不领情的样子,下颌微样一副倨傲神情,对徐明义全然爱答不理。
这就矫情得过分了,蒋晴眼看徐明义被那美人儿冷着脸不知说了句什么,一副讪讪模样立在了原地,甚至不敢再跟上去,模样甚是可怜,于是举步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说罢,便带着桃儿杏儿上前跟徐明义打招呼,徐明义正踌躇着,却忽见蒋晴前来,面色愈发尴尬:“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凑热闹。”蒋晴笑道,“本以为这乐游原上熙熙攘攘已算热闹,不想表兄这里的热闹更好看些。”说着,冲不远处的傲娇美人儿挑了挑眉,“那位姑娘是?”
徐明义额角都黑了,语调亦有些慌乱:“晴儿你莫要误会,她是……房相家的五姑娘,与我曾有一面之缘,不想今日在此处偶遇……对,偶遇。”
房相家的五姑娘……蒋晴蓦然想起,曾听程小纨绔八卦过名门贵女,说房相家的嫡幺女才德出众,但为人古板无趣,人送绰号“瓷美人”。看这位病病弱弱、一脸性冷淡风的样子,想必就是瓷美人本尊了。
“故而,表兄便对这位‘偶遇’的房家千金一见钟情了?”蒋晴故意打趣道:徐大公子连房相家的嫡女也敢下手,想必是真爱了。
徐明义一张俊脸红了红,揶揄道:“哪有……表妹莫要说笑了……”
他正支吾着,冷不防蒋晴一只手臂却已搭上他肩膀拍了拍,豪爽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藏着掖着?表兄若当真看上了人家,我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蒋晴自己上辈子虽说没有半点桃花运,但人缘极佳,身边铁瓷的兄弟颇有几个,常常一同喝酒撸串,席间探讨追女之道。几个单身狗将形形色色的女孩子研究得清清楚楚,根据不同的性格特征、兴趣爱好等,划分为御姐、萝莉、学霸、宝藏等七大类,每类目下还各有若干分支,然后逐一将每一种女孩儿的追求之道分析得明白透彻,连遇到那种女孩儿要讲什么样的土味情话都有严格标准。
彼时的蒋晴,对几位单身狗的专研精神深表佩服,佩服之余忍不住开口问一句:“那我属于那种类型?”
单身狗友齐齐打量她一眼,笑了:“兄弟开什么玩笑?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子啊!”
蒋晴:“……”
如今蒋晴一朝穿越,也不知那几位谈理论能开花,搞实践战五渣的单身狗友脱单了没有,但好歹前世耳濡目染的理论还在,对付个区区唐朝小白莲,还是不在话下。
蒋晴望了望不远处的瓷美人儿,对一脸汗颜的徐明义道:“像房家小姐这种呢,属于典型的高冷傲娇女,外表看似冷冷冰冰,实则内里春心荡漾。”
她已然将前世狗友的原话转述得委婉了许多,徐明义依旧忍不住轻蹙眉道,“表妹你……怎么能如此说人家房小姐?”
“实话实说而已。她们这种自命清高女,就是被人捧惯了,习惯于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你越是做小伏低地捧她,她越看不起你。对付这种女子,就得反其道而行之,对她不搭不理不闻不问,她倒觉得你不同寻常,反而会对你产生兴趣。”
徐明义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但转眼又苦笑道:“可我本就是个区区读书人,家境寻常,又无官职在身,能与房小姐有一面之缘已是难得,我若再对她不搭不理,她……恐怕压根儿不会记得我是谁!”
倒也是……蒋晴又垂眸思忖了一番,笑道:“那就用另一招,引入强敌,制造危机感!”
徐明义不解:“如何制造危机感?”
蒋晴并不打算给他多做解释,而是直接上演戏码,故意抬高了声调娇嗔道:“表哥!可让人家找到你了!”
这甜得发腻的一嗓子喊罢,蒋晴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到了,然偷眼去看房小姐,果然被她的话吸引,转眸向徐明义这边望了过来。
蒋晴赶紧趁热打铁,一把扯住徐明义的衣袖轻轻摇晃,撒娇道:“表哥好几日不来看人家,人家很是想念你呢!”
边说,边向徐明义使眼色:女神正盯着,看你表现了!熟料徐明义目光朦胧,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徐明义依稀觉得,曾经那个痴恋于他,温柔多情的表妹,又回来了……
徐明义一时情动难耐,抬手扶住蒋晴玉臂,眸光眷眷道:“晴儿,我……”
晴你个头!你家女神正看着呢!蒋晴心中着急,索性抬手在徐明义臂弯上掐了一记。徐明义吃痛,这才想起眼前貌美如花的表妹早已嫁做他人妇,而他正苦心孤诣追求的房家小姐……此刻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徐明义一凛,赶紧收敛心神,对蒋晴换上个疏离客套的神情,“这几日学业繁忙,改日定去拜访姨丈和姨母。”
蒋晴正继续耐着恶心发嗲,道“那你可一定要来”,便睨见房家小姐踱了过来,一脸鄙夷地扫了扫蒋晴,冷淡开口道:“原来,徐公子还约了别人。”
徐明义赶忙解释道:“房小姐莫要误会,这位是我姨母家的表妹晴儿,也来乐游原赏月,不想在此偶遇,真是巧得很!”
又是偶遇……蒋晴心中暗笑:你这托词还真是信口拈来,暗瞥房家小姐那故作清冷却透着不悦的神色,索性一把抓住徐明义胳膊,笑道:“表哥,这可不叫偶遇,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话未说完,便见房小姐的脸色愈发黑了几分,开口带着怨气道:“我还以为徐公子专程为等我,原来是为了与表妹相会!”
徐明义的脸都白了,急忙道:“不是……你听我解释……”
既吃醋,就说明有戏……蒋晴忙不迭再添一把火:“表哥既然闲来无事,陪我前面放河灯去如何?有个并蒂莲的灯儿特别好看呢!”
说着,便作势拉着徐明义要走。徐明义极不情愿地被她扯着,却见房小姐气得眼圈都泛了红,将头上插着的喜鹊闹蛾一把抓下来摔在地上:“你自给你表妹买灯去!谁要你买的臭东西!”
徐明义被女神骂了,一时间惶然无措,蒋晴看得心急:愣什么?女神都发飙了,是你表明态度挽回芳心的时候了呀!
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显然临场发挥的水平欠佳,蒋晴无奈,只得自导自演,骤然往后推了两步,惊呼:“表哥你推我做什么?莫非……莫非你中意这个房家小姐?”
见徐明义依旧不晓得接戏,蒋晴心中暗叹猪队友,只好故作震惊,伸手颤巍巍指着房小姐,做伤心欲绝状:“难怪你这些日子对我不理不睬,原来是心里有人了!枉我爹娘还有心将我嫁你,你竟这般无情!”
她唱念做打到这般地步,便是徐明义再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于是一脸决绝地道:“表妹,对不住,我确是心有所属,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你!你这负心郎!枉我痴恋你这么多年,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蒋晴掩面做悲泣状,却用眼角去偷睨房家小姐,见她一张脸儿由黑转红,透着掩不住的傲娇与喜悦,偏还要故作愠恼地跺脚道:“尔等的恩怨与我何干?少在这里损我的闺誉清白!”说罢,提裙转身便跑。
蒋晴边假哭边以目示意:快去追啊!徐明义会意,目光复杂地望了她一眼,抬脚便追了上去。
蒋晴一边在后面大呼“表哥你别走啊!”一边挥舞着手绢向这对狗男女……应是痴男怨女热情送别,心想以徐明义的道行,想要成功将傲娇女娶到手仍任重道远,改日需再多传授他几招才行。
杏儿依旧有些忿忿然:“那房家小姐有什么好?病病歪歪的,还满脸的嫌弃相,真不知表少爷看上她什么?”
蒋晴无谓地笑了笑,随手捡起被房小姐扔在地上的小喜鹊闹蛾,“各花入各眼而已,说不定你们神仙般的表少爷就喜欢这种傲娇款。”说罢忽然有些后怕,“你们家小姐以前,不会也是这副德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