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杏儿被她问得疑惑,“姑娘虽说成亲以后,性情明朗了许多,但在闺中时也是温柔娴静、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啊!昔日与表少爷吟诗作对、琴瑟相合,端的是郎才女貌,蒋府下人们谁不觉得姑娘跟表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杏儿兀自沉浸在对神仙眷侣的美好回忆之中,却忽闻背后传来酸溜溜的一句:“原来如此啊!”
杏儿吓了一跳,僵硬地转头,见他家姑爷不知何时立在了她们身后,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家姑娘,促狭道:“我早就觉得你跟你这风骚表哥不对劲,果然是昔日相好旧鸳鸯,这是再叙前缘来了?”
他方才看罢蒋晴的愿景,闷闷不乐地赶到观景廊,恰远远看到蒋晴正跟个男子纠扯,拉着人家衣袖一副撒娇谄媚的态。
程俊顿时醋火中烧,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前赶,待赶到面前,那男子已然逃也似地去了,却恰听见婢女杏儿正回顾蒋晴与表兄的旧情,于是蓦然醒悟:方才那男的,不是蒋晴的风骚表兄徐明义又是哪个?
杏儿自知失言,赶忙急中生智地想要圆回来:“那……那是以前!自从姑娘嫁了姑爷,我们便觉得你二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姑爷无论人品、相貌、才学……”杏儿咽了口口水,深觉这话实在昧良心,“样样都比表少爷强多了!”
程俊不搭理杏儿的谄媚,只愤愤地盯着蒋晴,见她依旧一副不疾不徐无所谓的态,只是低头理着手中一只纸扎的鸟儿发皱的尾巴,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愈发气结:“当着你相公的面勾搭表兄,你就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蒋晴前世为兄弟两肋插刀,做僚机是常有的事儿,早已见怪不怪,此时自是坦然:“没什么,不过是偶遇表兄,见他正追求房家小姐而不得,便出手助他一臂之力而已。”
“你当我傻啊?那是你的昔日相好,你没能嫁他恐怕已是怨恨得很,还会好心帮他追求别的女子?”程俊越说越气,索性一把抢过蒋晴寿礼的鸟儿,三两下揉成一团掷在地上,“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你扯着那骚包表兄的袖子撒娇弄痴,大庭广众之下,你究竟要不要脸?”
蒋晴望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小喜鹊,顿时也火儿起来,“程四郎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这女人没羞没臊!不知廉耻!”
“程俊你个混蛋!”蒋晴哪里受得这种委屈,抬手就上前招呼,被身后的桃儿杏儿赶忙拉住,不输不败兄弟也忙不迭扯住程俊。程不输无奈地对一双斗鸡似的主子打躬作揖,“大过节的,二位祖宗这是何苦?这其中必有误会,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蒋晴深吸两口气,想想今日在程府受得诸多委屈,本以为即便人心险恶,总还有个程俊愿意信她护她;熟料看走了眼,程小纨绔还是那个自以为是、蛮横不讲理的混账东西!
她抬眸冷笑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好在咱们早已约法三章在先,你若信不过我,咱们早早和离便是!”
程俊骇然,他不过随口发发怨气,倒从未想过闹到和离这一步,但人家话已说至此,他一个爷们儿自然不能认怂,于是挺着胸脯道:“和离便和离!小爷娶谁都比娶你个嗜钱如命的八婆强!”
蒋晴的心彻底凉了:原来我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嗜钱如命的八婆!
她狠狠地瞪了程俊一眼,转身便跑。
见主母头也不回地走远,程不输急得跺脚:“小祖宗!你都说了些什么胡话呀?”
程俊仍旧在气头上:“是这个臭八婆先说要和离的!小爷还能怕她不成?”
程不输怒其不争地道:“小爷哎,姑娘家说和离,十有八九都是气话,是觉得自己委屈了,想让您把她哄回来!”见程俊一副不信的样子,只得继续开导道,“您想想,秦家少郎君每次惹了姑娘恼火要跟他掰,都是如何低三下四哄来着?什么‘你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肺,我命中少了你就要废’!回回不把姑娘感动得什么似的?”
程俊不屑地哼一声:“那臭婆娘若是我的心肝肺,小爷早被她气得五脏出血而亡了!”
说罢,转身抬脚便走,不输不败忙在后面跟上:“小爷这是要回府?”
“回什么府?许那臭婆娘跟表兄卿卿我我,就不许小爷我找个漂亮姑娘共渡良宵了?”程俊咬牙发狠道,“走,平康坊!”
不输不败相视苦笑:完了,小爷这是要堕落啊!
另一边,桃儿也忧心忡忡问道:“姑娘,咱们这是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蒋晴在心里暗叹:程府那等伤心之地,是万万不想回了,可回娘家……蒋夫人见女儿夜半红着眼圈归来,定然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中秋佳节的,徒惹爹娘伤心也是太不忍心。
蒋晴前思后想,终于想到个地方:“走,咱们去去金玉楼!”
“金玉楼?”桃儿想起,自家姑娘寻那海棠姑娘,替四郎证清白的时候,曾冒险跟着秦五郎去过一回,“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便是与姑爷怄气,也不能置自己的清誉于不顾啊!”
“金玉楼没你想得那么不堪。”蒋晴上回去时,便听秦五郎介绍过一句,说金玉楼前面是酒楼和演艺场所,后面是客栈,能吃能住能娱乐,算是长安城的五星级酒店。
蒋晴自觉今儿心灵上受到了伤害,就要在物质上找补回来。幸而本就是冲着逛街来的,银钱倒也带了不少,只是她和两个婢女这三身女装有些不方便,于是转脚进了家成衣铺,再出来已是个翩翩佳公子领着两个小仆从。
桃儿杏儿见劝不住自家姑娘,也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三人在雇了辆马车往金玉楼去。
金玉楼今夜也是熙熙攘攘、生意兴隆。门口迎宾的小厮见蒋晴衣着讲究气度不凡,只道是哪家的贵公子,忙不迭点头哈腰地迎了进去。
蒋晴只为吃饭投宿而来,对大堂里正演得热闹的歌舞并不甚感兴趣,便叫寻了个偏僻清静的位置坐了,点了几样菜肴,还叫了两壶酒。
杏儿却从未见过这等热闹的场面,垫着脚兴致满满地望戏台上张望,口中啧啧道:“这些女子可恁大胆,腰肢肩膀都露在外面……哎呦呦,真是羞死个人!中间那个穿红衣的舞姬,已然原地转了百十圈了罢,她不会头晕么?”
蒋晴便跟着往戏台上望了一眼,不禁笑道:“那穿红衣的我认得,是个胡姬,唤做红海棠。”不禁想起昔日为了躲避她的“毒手”,不惜编出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来吓她,也是十分好笑。
想当年,姑娘我为了替程小纨绔脱罪,不惜劳神费力又搭钱地帮他证明清白,这混账非但不晓得感恩,还挑三拣四百般的不信任,姑娘我真是瞎了眼!
蒋晴喟然长叹,提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一口灌了下去。
桃儿看得揪心,赶忙端起酒壶:“姑娘少喝点儿,这不比在家里,万一喝醉了……”
蒋晴不屑地摆摆手:“这是三勒浆,又不是咱们庄上的烈酒,果汁儿似的甜,哪有什么度数?”
说着,便从桃儿手里夺过酒壶再给自己斟满,顺手尝了尝金玉楼的菜肴,觉得倒是很合胃口,索性抛开心中苦闷,埋头大吃大喝起来。
桃儿见劝不住,也只好不再管,又被杏儿兴冲冲地拉着看表演,对戏台上的女子们评头论足,便对自家姑娘疏忽了些。
待她看完几个节目,再转眸去看蒋晴,却见桌上的两瓶子酒不知何时已见了底,而她家姑娘面颊上两片绯红,目光迷离闪烁着,正欲夹起盘底的一大块姜往嘴里送。
“我的姑奶奶!”桃儿赶忙抢过蒋晴手里的筷子,“还说什么喝不醉,怎么一眼看不见就喝成这样了?”
“当然喝不醉,果汁儿怎么会喝醉呢?”蒋晴呵呵傻笑着,作势要起身,“要不我走个直线给你看看?”
她刚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当即站立不稳,一脚踢在桌腿上,唏嘘着就要往下栽,桃儿赶忙用力将她撑住,焦急道:“醉成这样可如何是好?”料想姑娘这般模样,回程府也是落埋怨,便对杏儿道,“你快去柜台那里,给姑娘开间客房歇着罢!”
杏儿方才只顾看热闹,完全对自家姑娘疏于照顾,此刻正自责着,听桃儿姐姐吩咐,飞快地往柜台那里跑去。
金玉楼今日生意兴隆,柜台后的账房先生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不等杏儿说完,便头也不抬地抛出个木牌子:“后院儿二楼东头第一间!”
桃儿便拾起木牌子往回跑,跟桃儿一左一右将东摇西晃的蒋晴架住,道:“二楼东头第一间!”说罢又有些疑惑:怎么感觉比账房先生说得短了些?但蒋晴正醉得踉踉跄跄,杏儿当下顾不得细想,忙搀着姑娘往二楼去。
到了二楼东头,推开第一间的房门,竟见是个套房,外间墙上挂着许多乐器,中间还有张不小的圆桌,上面林林总总放着不少玩意儿,桃儿和杏儿却大半不识得。
蒋晴在浑浑噩噩中抬起眼,醉意阑珊地笑道:“这地方我来过,这不是……呕!”
桃儿见姑娘要吐,赶忙扶她在外间圆桌旁坐下,从墙边寻了个木盂来给她吐。蒋晴弯腰干呕了几下却是呕不出来,气喘吁吁念叨:“这什么酒啊……喝进肚里跟个孙猴子似的,搅得五脏六腑都难受……假冒伪劣产品吧……老娘要曝……曝光它……”
桃儿不甚明白姑娘在说些什么,只得哄道:“婢子知道您喝多了不好受,且到床上躺躺吧!”说着,再度与杏儿架起蒋晴,扶到里间卧房,掀开红罗纱帐,将蒋晴安置躺下。
杏儿好奇地打量这轻纱曼妙、红烛摇曳的卧房,感慨道:“我都不知道,客栈的房间会装饰得这样好看呢!”却见桃儿蹙眉道,“你倒心大!姑娘醉醺醺睡在这里彻夜不归,回头让婆家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她焦急地想了想,拿定了主意,对杏儿道:“这样,你先回程府去,寻瑞妈禀报一声,就说四娘子赏月偶遇娘亲蒋夫人,因夫人百般思念,就回蒋府去住一宿,如此程夫人即便有心怪罪,也挑不出大错来。”
杏儿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向来唯桃儿姐姐马首是瞻,听她这般安排,忙点点头,动身回程府去替蒋晴告假。
待杏儿走了,桃儿见蒋晴躺在床上秀眉紧锁,依旧不舒服的模样,便替她盖了被子掩上房门,打算往后厨讨一碗醒酒汤去。
不料她前脚刚走不久,便有人推门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