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楼门前,见自家小爷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程不输都快哭了,“小爷,您不能办这样的事儿啊!这若是让四娘子知道了……”
程俊不听他提起还好,一听他提到那臭婆娘,就勾起了满腹的火气:“四娘子?哪来的什么四娘子?那臭婆娘口口声声要跟我和离,哪里会在乎我?”
“四娘子怎么不在乎您了?当初您被那咸蛋黄诬陷身陷囹圄的时候,可都是四娘子冒着风险替您查清真相、还您清白,此情何其感人?”
“她那哪是为了我?”程俊醉醺醺地胡乱一摆手,抬脚就往里走,“她那是为了她的钱!这婆娘就是钱眼儿里生出来的,心里除了钱就是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对,这臭婆娘新婚第二日就跟我约法三章,说好了我无论是纳妾寻相好,还是秦楼睡花魁,她统统不会管!她自己说的……”
程不输简直无语了:“小爷,您说胡话呢吧!”哪有娘子会对自己相公说这话的?
程俊索性不理他:“总之,这胡姬小爷今儿找定了!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小爷何必受那臭婆娘的窝囊气!”说罢,一把拽过身旁的小厮,“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当红的胡姬?”
小厮迎来送往见得多了,见程俊打扮不俗,忙堆笑指了指:“少郎君请看,戏台上正跳胡旋舞的,便是红海棠姑娘!”
“就是她了!”程俊记得秦五郎盘点平康坊众花时,曾向他和沈二特地提到金玉楼的胡姬红海棠,说这女子疯起来简直就是只母兽,有把人吸髓蚀骨,从里到外榨干的能耐。偏偏,被她榨一次之后,便觉得其他清倌人都不够带劲儿,甚是怀念。
程俊本就带着三分醉意五分怨气,想着不瓢则以,一瓢必须惊人,就是要让那臭婆娘看看,小爷我只要愿意,什么样的女人降不住?于是随手扔给金玉楼的小厮一锭银子,道:“小爷今儿就要这红海棠了!”
小厮见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立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引着程俊往里走:“少郎君稍坐看看歌舞,小得这就去安排!”
且说红海棠从戏台上一曲舞罢,下台便听说有位俊俏公子出了大价钱将她定下,顿时眉开眼笑,吩咐小厮先领那位公子往她闺房里去,她沐浴更衣随后就来伺候。
红海棠洗去一身香汗,换了身轻薄通透的素纱衣裙,又用香汤漱了口,便举步回自己闺房里去。
她进屋娇唤“少郎君”,却不见有人答应,疑惑着往内室去,却见红纱床帐内隐约躺着个人。
对这等醉得不省人事的恩客,红海棠倒也见怪不怪,故意娇声嗔道:“少郎君真是急不可耐,这就先躺下了么?”于是扭身坐在床边,伸手去掀那红纱帘,娇笑道:“奴家倒要看看,是怎样个风流俊俏的……”
她话未说完,却望着醉躺在床榻上的人儿,见了鬼似的弹起来,尖着嗓子大叫一声“啊!”
她这一声尖叫,将半睡半醒中的蒋晴立时唤醒,艰难地抬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咧嘴笑道:“红海棠姑娘……好久不见……”
红海棠立时后退两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蒋……蒋公子!”接着便带了哭腔道,“怎么会是你?”
蒋晴正醉着,丝毫未听出人家语调中的骇然与绝望,只当是寻常问候,便胡乱摆了摆手道:“今日心情不好,便出来走走,正愁没人聊天倾诉,你来得正好……”
红海棠都吓慌了,忙摆手道:“不好不好!我来得一点也不好!”
“姑娘何必这么客气!”蒋晴笑了笑,望着红罗帐顶悠悠叹道,“你也是风月中人,你说这封建包办婚姻是不是特别邪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多少素不相识的男女强栓在一块儿,到最后……呵呵,还不是平添一段悲情!”
她说罢幽幽地一叹,红海棠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这是……又克死了一个不成?
回想这位天煞孤星的蒋公子上次曾说过,有个阴损的化外高人曾给他出主意,让他寻个异域女子试试……红海棠后颈的冷汗涔涔而下,依稀觉得眼前这俊俏郎君下一秒就要露出森森滴血的獠牙,阴惨惨笑着对她说:“来吧,下一个就是你了……”
恰此时,她听床上的蒋公子道:“海棠姑娘,你可愿意……”
“不愿意!”红海棠紧张得尖叫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终抵挡不住内心的恐惧,大叫着“救命”转身撒腿便跑了出去。
蒋晴痛苦地扶额:这姑娘怎么了?我不过想拜托她倒杯茶来……
她依旧头脑昏沉得厉害,还没想明白红海棠为何跑得比兔子还快,便又昏昏沉沉合眼睡去。
过了一阵,她听见外间有响动,想必是桃儿回来,又觉喉咙干咳得要冒烟,便唤了一声“桃儿,倒杯茶来!”
外间,正提着茶壶给自己斟茶的程俊手一抖,滚滚热茶悉数泼在了自己手背上,烫得“嘶”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心里砰砰擂鼓一般:这声音,也太耳熟……
他忍不住往内室望了一眼,心中甚是疑惑:这不是胡姬红海棠的屋子么,怎么会传来臭婆娘的声音?
他眨眼想了半晌,得出结论:定是听错了!
喝口茶给自己压惊,喝罢又着实的鄙视自己:不就是寻胡姬找个乐子,怎么就幻听成这样?小爷打内心里,这般畏惧那个臭婆娘的?
切,怎么可能!他又喝一口茶。
偏内室声音再传来:“桃儿,我渴得厉害……”
程俊顿时被呛到了,弯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又怕被内室的人听见,不得不死命捂住了嘴,显得狼狈至极。
他好容易平静下来,却惊骇不已:臭婆娘怎么会在一个胡姬的卧房里?
听她连声的唤桃儿倒茶,程俊索性将喝剩的半杯茶端在手里,捏着嗓子学桃儿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然后便小心地打帘进了内室,看了看四下无人,便轻手轻脚往床榻方向去,果见红纱幔帐中正玉体横陈地睡着一个人影。
程俊伸手将纱帘掀开条缝,凑近便觉一股酒气萦绕,心中腹诽:臭婆娘这是跟谁喝的酒?一个女人家公然在外饮酒醉宿,真真是不守妇道!
见她眼睫微动,程俊赶忙将脸隐在纱帐后面,只将一只手端着杯子伸进去。不料这婆娘只是抬了抬头,就着他的手将茶喝了,又重重躺下去,咕哝着:“胃里烧得好难受……”
“让你喝这么多!”程俊嗔怪,随即一惊,又捏着嗓子装桃儿声音,“就不怕坏了清誉名声吗?”
“清誉?”帐中的蒋晴冷笑一声,幽幽道,“清誉这东西,有人在意便是无价之宝,无人在意便一文不值。如今程家的人不信我,连程小纨绔也不信我,你说,我还要这不值钱的清誉有何用?”
程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程小纨绔”就是他本尊了。
嘿这臭婆娘……他正要恼火,却又听她伤感叹道:“你说,他为何就不信我呢?是,也许你家小姐以前,确是对徐大公子有些仰慕之情,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俊忍不住瞪她一眼:这话说得,何其不要脸!
“我如今对徐大公子并无半分好感,巴不得他离我远远的莫再招惹。今儿见他苦追房家小姐,还好心帮一把,你说,我做错什么了?”
程俊听得惊讶:都说酒醉吐真言,如今这婆娘喝得醉醺醺地,又将他当成了婢女桃儿,想必说得都是肺腑之言……看来,今日之事还真冤枉她了!
想至此,程俊忽觉浑身通透爽利,满心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连酒都醒了,转着眼珠想了想,却依旧捏着嗓子问:“姑娘既对徐大公子并无好感,那……对姑爷呢?”
说罢,便屏息凝神等着答案,熟料等来一句“姑爷……是个什么鬼?”
程俊咬了咬后槽牙,耐着性子道:“自然是你相公,程家四郎程俊啊!”
“程俊……”蒋晴将这名字在嘴里喃喃念了两遍,忽然一拍床榻,“程俊这个混蛋!”
程俊无端挨骂,正皱了眉,又听她恨恨道:“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肌肉男!纨绔浪荡子!平日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便罢了,还暴躁易怒!还小心眼儿!就他这样的家伙,能娶了姑娘我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居然还敢叫嚣跟我和离!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程俊被她骂得脸色青白一阵,刚想说分明是她先提的和离,却又听她咬牙气道:“亏我还祈愿日后生意兴隆,想着和他一同发财挣钱,我呸!今后老娘闷声发大财,一文钱也不分给他!”
原来,这婆娘的祈愿是这么跟我有关的……程俊这才明白过来,却见蒋晴边说边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抱成一团,仿佛抱着满怀的金银似的,闭眼嘀咕着“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