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脸色很是复杂，掰着指头数道，“大前年时候，我想着我爹开国武将，自是喜欢兵器，于是花大价钱替他寻来一张西域宝弓，熟料我爹在寿宴上拉了拉，不知何故那弓竟是当场断了！气得他把弓扔在我面前，大声喝问我是否觉得他老了，拿这样的玩意儿来羞辱他！前年，我吸取经验，决定送件四平八稳，挑不出错儿的寿礼。沈二便出主意，说城外静安寺来了个云游的和尚，法号怀旭，狂草书法天下一绝，若能求他给写一副字给老爹歌功颂德也是极好的。只是这和尚性情高傲，长安城中许多达官显贵皆去求他墨宝，他却不肯出手。”
蒋晴听得有趣：“那怎么办呢？”
“我也这么问沈二啊，沈二便贼眉鼠眼地说，他已私下打听过了，这怀旭虽是个和尚，却是个性情中人，尤好饮酒。只要把他喝美了，一切都好说。我说那有何难，便让人担着二十坛好酒，跟沈二去静安寺拜访这个怀旭和尚。这和尚果然见酒眼开，与我二人痛饮至深夜，喝了个酩酊大醉。我便趁他醉时，提出让他替我爹写一副‘国之柱石’，和尚二话不说，当场挥毫泼墨，一蹴而就。我当时也喝了不少，只觉得这和尚的字龙飞凤舞、七扭八绕的，倒也没仔细看，便让下人赶紧收好，找匠人装裱起来。待到我爹寿辰那日，我当堂将怀旭的字展开来邀功，熟料老爹看了一眼，一张脸顿时红成了关公……”
“激动的？”
“气的！”程俊苦笑道，“我爹当场便发了彪，指着我的鼻子大骂‘竖子好大狗胆，当堂辱你亲爹是活腻了不成？”
我被我爹骂得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手里的字，才恍然大悟：我当时让和尚写‘国之柱石’，但和尚许是喝多了没听真切，竟写下了“国之猪豕”四个大字！”
噗嗤……蒋晴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溅在了程俊衣襟上，惹得他不满叫道：“笔误而已！有什么好笑的？当时一众没良心的亲戚也是这般嘴脸，眼看我被我爹当堂揍得七荤八素，还在旁抚掌称赞，说程公爷果然宝刀不老，这揍儿子的架势真是虎虎生风不减当年……”
蒋晴听了，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程俊被她笑得脸色青白一阵，愤愤然起身欲走，心想小爷我竟想着来跟这臭婆娘说自己的糗事，真是脑子进水了！
“别走啊！”蒋晴赶忙挽留，深觉听别人的伤心事乐呵乐呵这招简直精髓，她万分想继续听下去，“我错了，我坚决不笑了，你接着讲……去年呢？你又送了什么奇葩……咳，有新意的礼物？”
“若说去年的礼物，倒是深得我爹之心。”程俊调整了一下情绪，略显骄傲道，“我思忖许久，终悟出个道理：送寿礼不能只求惊世骇俗，世之珍宝，而要送到人心坎上，送人家喜欢的。”
被往死里抽了一顿才悟出这道理，你果然是钢铁直男……蒋晴暗笑：“所以，你悟出你爹喜欢什么？”
程俊一拍掌道：“适逢那段日子，我爹身边一个颇为得宠的侍婢染病死了，我爹颇为长吁短叹了两日。我便瞅准机会，让秦五郎帮忙，从教坊司买了一对清秀伶俐的双生子姐妹来，当做寿礼送给了我爹！”
当儿子的给爹送女人，你还真是孝顺得很……“你爹可喜欢？”
“我爹倒很是喜欢，私下里夸我有所长进。然之后很长一阵子，母亲都看我很不顺眼的样子，抓住一点儿鸡毛蒜皮之事就要将我训斥责罚一番。连几个姨娘见我都没有好脸色……而那一对漂亮双生子也是命薄，在府上侍奉不过数月，竟双双不慎坠井身亡了！”
蒋晴不禁心中恶寒，蹙眉冷笑道：“一个不慎坠井也就罢了，竟还前后脚的坠井，莫非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程俊无奈望她道：“小爷只是有时不爱动脑子而已，不是真的傻！”八壹中文網
“好吧好吧，”蒋晴扶额，对这万恶的封建大家庭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问道：“所以，你今儿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进来，是来找我商议送寿礼之事的？”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终于说到了正题上，程俊尴尬地点头：“没错，我想着这等繁文缛节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应该比较在行，所以……”
蒋晴挑眉谨慎道：“出主意可以，可这置办寿礼的银子……”
“小爷出！”程俊咬着后槽牙：这臭婆娘果然是钱眼儿里生出来的，简直锱铢必较！
蒋晴放下心来：她既是程家的媳妇，给公爹送寿礼本就有她一份儿，如今既能讹上程小纨绔自是最好，反正动脑子又不费钱。
“成吧，容我好好想想。”蒋晴以手托腮，另一只手随便挥了挥，“你可以退下了。”
程俊“哦”了一声，下意识便往外走，行至门口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小爷的卧房么？”
自从中秋之夜，他误打误撞地与蒋晴在红海棠的卧房相拥而眠，心里一棵蛰伏多年不曾萌动的小芽儿便破土而出。之后回到程府，他又撒泼耍赖地想要再续前缘，结果被蒋晴好一通训斥，不但动口还动了脚，差点儿踹得程俊断子绝孙。程俊很是恼火，但也不得不收了心思。
此刻，眼见蒋晴正着中衣对镜梳头，显然是打算就寝的样子，想到这婆娘方才笑他笑得何其酣畅，便起了小小戏弄的心思，于是转身折回到床边，不疾不徐地开始宽衣脱鞋。
蒋晴倒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在自己卧房里还能干嘛？自然是脱衣就寝了！”程俊笑了笑，将上身褪了个精光，又开始解裤带，口中喃喃道，“这两日秋老虎正盛，夜间燥热得厉害，真是什么都穿不住！”
“喂喂！我还没走呢！”蒋晴简直要被他厚脸皮的程度震惊了，“你再脱我就……”
“怎样？”程俊看她羞得脸儿红红的样子心中暗爽，却终没再继续往下脱，直接往床榻上一躺，幽幽道：“书房前后不通风，想必夜晚闷热地很，要不小爷委屈委屈，把这大床让你一半儿？”他抬手在身畔拍了拍，“放心，不收你银子！”
蒋晴简直气得无语，顶着一张发烫的脸咬牙道：“臭流浪，你赢了！”
说罢披起外衫，逃也似地出门去。
程俊暗笑之余还有几分失望，不过送寿礼这样棘手之事终于交代出去，他也算是宽心了许多，很快便睡去了。
程俊睡得踏实，蒋晴却心中有了事儿睡意全无，独自在庭院里来回踱步。
寿礼……程魔王的寿礼……
古往今来，送寿礼都不是个简单的事儿，讲究“投其所好，送其所要”，唯有如此，寿礼才能深得人心、记忆深刻，最大程度发挥它的价值。反之，如同程俊先前那般，再贵的寿礼送不到点子上，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么问题来了：程咬金同志，究竟想要什么呢？
他如今官至一品国公，位高权重家财万贯，子孙满堂妻妾成群，可谓当上了ceo，迎娶了白富美，妥妥的人生赢家。
蒋晴羡慕嫉妒之余愈发犯愁：这样一个钱财、权力、美色皆不缺，独自站在人生巅峰上撒泼打滚独孤求败的家伙，究竟还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心？
既然注定无法在价值上取胜，便只能在内涵上下功夫了……蒋晴想起前世读过的一个典故，说清朝乾隆皇帝寿诞，全国百官都进献寿礼，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唯独宰相刘墉却拎着一桶生姜进献给皇上，这一举动让众人哗然。
然刘罗锅足智多谋不是浪得虚名，不慌不忙向乾隆皇帝道：陛下请看，桶里的生姜层层叠叠如同山一样，因此这份礼物的名字就叫……一桶姜山。
他如此一说，平凡的一桶生姜立时身价百倍，乾隆皇帝自然也龙颜大悦，对刘墉的礼物大加赞赏。
这一典故成为前世广告学中一个经典案例，便是通过广告包装，使产品极大地增加附加价值，又名“忽悠”。
蒋晴如今需要的，就是“一桶姜山”式的礼物，当然，这创意不能简单复制，程俊若也送给他老爹一桶姜山，此事再被别有用心的政敌利用，恐怕李世民会立刻把老程同志埋到生姜地里去。
究竟要送什么才好呢……蒋晴一时没了主意，为难地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却忽闻个婢女来禀，说程夫人传话，让她即刻往聚贤苑去一趟。
蒋晴曾在程夫人身边见过这婢女，倒也相信，却不解道：“大晚上的，母亲着急唤我何事？”
“这奴婢就不知了。”婢女颔首道，“只听来传话的下人说，夫人不甚高兴的样子，四娘子还是赶紧去罢！”
程夫人又做得什么妖？蒋晴心里有些打鼓，也只好整理了衣裳，由婢女打着灯笼急匆匆往聚贤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