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蒋晴准备的这份寿礼，程俊至今都不大有信心，他实在不解，几本儿小人书如何能够戳中自家老爹的爽点，故而先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劈头盖脸挨骂的准备。

蒋晴却是不慌不忙，捧着匣子盈盈笑道：“妾身嫁入程府不久，不甚了解父亲大人的喜好。但妾身在闺中之时，便听闻父亲大人征战沙场虎啸风生，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为我大唐盛世立下赫赫战功。父亲大人诸多事迹在民间广泛流传，为百姓所津津乐道，连市井孩童都能如数家珍，试问满朝文臣武将，又有谁能有父亲这般受百姓敬仰爱戴呢？”

她一通奉承话说罢，程咬金果然很是受用，眯眼笑道：“蒋家教出来的女娃，果然会说话得很！不过你所说有些只为哄老夫开心，未免言过其实了吧！”

下面的小崔氏亦冷哼：这小妖精就生得一张巧嘴，阿谀奉承谁不会？有胆倒是把寿礼拿出来呀！

蒋晴笑道：“媳妇方才所说句句属实，且有凭有据。”说着，将手中的匣子打开，“这套册子，是四郎在市井间行走时无意间得来，当时便惊讶不已：父亲昔年的丰功伟绩、赫赫战功，竟被民间百姓绘制成连环画册，在长安城内广为传播、甚是风靡。更有甚者，听说还有说书先生将父亲事迹编成七七四十九回的故事，在茶楼酒肆间讲说，场场爆满，百姓趋之若鹜，拦都拦不住呢！”

程咬金听罢眼前一亮：“当真？”想他从打家劫舍的土匪转正，身居高堂庙宇多年，没想到江湖上依旧有他的传说。

蒋晴便将匣子交给程俊，顺便给他递去个眼色。程俊一时间有些懵，不明白他们刚刚编撰出来的连环画册，怎么在这婆娘口中摇身变成了他从市井间得来的。但蒋晴话已出口，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认下：“是，此乃儿子路过西市时偶得，觉得这画册将父亲描绘得……颇为威武，便带了回来。”说着，将匣子递到程咬金面前，程咬金意味深长地看了蒋晴和程俊一眼，拿起匣子里的一本画册，见藏蓝色的封皮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字：混世魔王传。

程咬金“嘿嘿”一笑，将连环画册翻开来看，原本颇有些漫不经心，不想翻了几页之后，竟越看越兴奋，口中啧啧道：“三斧定瓦岗，只身探地穴……当年瓦岗寨中与众兄弟喝酒吃肉、劫富济贫的日子，何其逍遥快活！扎营北邙山，夜救单雄信……裴行俨这个废物，为救他害得老子被人用槊刺了个对穿窟窿，差点儿就见了阎王！后来那罪魁祸首被老子用斧头剁成了十七八断！王世充……哼，画得好，可不就是这么一副阳奉阴违的混账嘴脸！”

他越看越投入，俨然陷入了对自己昔年过往的深情追忆当中，对于画册里出现的曾经并肩战斗，如今已然故去的袍泽战友，还忍不住以手轻抚其绣像，叹一句：“雄信、叔宝……多么血性的汉子，皆去得太早了啊！”

程魔王对连环画这么大反应，倒出乎了蒋晴的意料，但意识到在他自己的寿宴上缅怀故人，未免太伤感了些，于是开口劝道：“父亲，老兵不死，英雄不灭，这些前辈们虽血肉之躯不再，但仍有丰功伟绩流传于世，只要陛下记得，朝廷记得，袍泽记得，百姓记得，他们就不会真正离去！”

程咬金深吸一口气，扬声道：“说得对！我这些兄弟从来不曾远离，”他以拳敲了敲自己心口，“他们都在这儿，永远都在！”

说罢，竟将几本画册悉数揣进了怀里，还小心地用手按了按，对蒋晴和程俊道：“老四夫妇这份寿礼甚得我心！赏！必须重赏！”

程俊闻言大喜，忙向父亲拜谢，喜滋滋地拉着蒋晴退了下去。

这场寿宴，程咬金许是真的高兴，亦许是被连环画册勾起了对往昔峥嵘岁月的怀念之情，抚今追昔便喝得愈发豪放。喝到七荤八素之际，便毫无悬念地在厅前耍了一段大斧，唬得众宾客口中叫好连连，内心心惊胆战。

这一场酒从正午直喝到日头偏西，程咬金才算是兴尽意满，众宾客或是一步三晃，或是以手扶墙，皆东倒西歪地告辞离去，更有甚者直接喝得两眼一黑不省人事，直接被下人抬出了程府。

蒋晴因中秋宴之事，对程家的亲戚颇为不喜，也懒得在席间与他们虚与委蛇，早早地寻个由头离席。而程俊则不可免俗地跟亲戚们多喝了几碗，醉醺醺回到岁勉阁倒头便睡。

直至月上三竿，蒋晴嫌弃地望了望依旧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程俊，正打算吩咐桃儿去端些清粥小菜当晚饭，顺便给程俊煮一碗醒酒汤来，却听下人来禀，说老爷要见四郎和四娘子，此刻正在云天阁书房等候。

蒋晴骇得一惊，暗想以程魔王今日痛饮的程度，恐怕此刻正醉意浓重发着酒疯，她万分不愿当他斧头下的冤鬼。

但魔王召唤她又不敢不去，想来想去需要有个结实抗揍的当挡箭牌，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将熟睡的程俊揍醒，对他说他爹找他。

程俊迷迷糊糊听见他爹召唤，竟吓得“腾”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口中大叫“父亲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求饶罢，才看见眼前不是自家老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而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臭婆娘一只，不禁尴尬叫道：“你唬我！”

“没唬你，真是你爹传唤，让我们尽快过去一趟。”蒋晴说罢，又不禁睨他一眼，“你最近，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程俊边换衣裳边努力想了想：“没有啊！”

“赌博输钱了？调戏花魁了？或者又把哪个皇亲国戚给揍了？”

程俊气得瞪她：“在你心里，小爷终日里只会干这些混账事儿不成？”

蒋晴望天翻个白眼：“不然呢？”

程俊被她呛得无语，却在去云天阁的路上，将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认真理了理，确定自己的确没干什么混账事儿，没揍不该揍的人，这才心里略宽。

二人来到云天阁书房，见程咬金正独自坐在书桌前，凑着一盏灯低头翻阅那连环画册，口中喃喃自语：“窦建德那厮，哪有这般高大？王世充么，还可以画得再猥琐些……”

蒋晴和程俊相对苦笑，向程咬金行礼道：“父亲！”

程咬金从连环画中抬起头来，豹环眼中还泛着血丝，显然醉意未褪，但眼神却透着清明，将手中的连环画册扬了扬，冷声道：“实话实说吧，这画册子哪来的？”

程俊刚脱口一句“真的是西市……”便被蒋晴拉了拉衣袖，立时住口不敢往下说。

“还不想说实话？”程咬金冷笑一声，“这画册子上墨味浓郁，显然是刚画出来不久！你小子肚里那点弯弯肠子，是不是想让老子给你捋捋直啊？”

程俊一激灵，忙道“不敢不敢！”蒋晴见瞒不住这老狐狸，便实话实说：“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父亲法眼，这连环画册，确是我与四郎找人编纂制作，但父亲若愿意，它很快便能真的流传于长安城，为市井百姓耳熟能详、津津乐道！”

“哦？”程咬金饶有兴味地挑了挑浓眉，“为几本画册大造声势，意义何在？”

蒋晴谨慎地四下望了望，方隐晦道：“如今天气尚热，人皆爱饮三勒浆，但若能时不时忆起烈酒滋味，岂非善莫大焉？”

她说罢，程俊便一脸懵地问道：“什么三勒浆、烈酒的，你在胡说些什么？”

然蒋晴并不在意程俊是否听得懂，只用一双明眸坦诚地望着若有所思的程咬金，见他思忖片刻，便现明悟之色，拍桌叹道：“妙啊！”

跟老狐狸说话就是省心，蒋晴唇角噙起一抹笑意，欠身道：“父亲若允许，我们这就去安排，不出月余，这画册必定风靡长安，老少皆知！”

程咬金略颔首，却又问道：“这画册，你们准备了多少？”

蒋晴实话实说：“目前只此一套。”合作还没谈妥，岂能盲目投资？

程咬金豹眼一瞪：“女娃子倒会逞能！一个月内你能绘出几套画册来？”

这个蒋晴早有打算，此刻却不愿说破，只道：“父亲放心，儿媳既承诺办到，便自有办法！”

程咬金狐疑地望她一眼，觉得女娃子虽说年轻，却有些让人看不透。然想到此事若成便是锦上添花，不成也没多大损失，便大手一挥道：“你且放手去试，需要银钱或疏通的地方，便去找老三帮忙！”

蒋晴见一句话解决了成本问题，不禁心中暗喜，忙躬身道：“儿媳定不负父亲嘱托！”

从云天阁出来，程俊依旧云里雾里：“你方才跟父亲打哑谜似的，究竟说了些什么？”

蒋晴望了望天：“凭你的智商，真的很难跟你解释。”说罢又觉得有些伤程小纨绔的自尊，于是补充道，“你只需要知道，咱们接下来需要尽快做出两百套连环画册，从东西两市开始推广，逐渐散布到长安城各处去。还要寻上十来位说书先生，开展一期《混世魔王传》的统一培训。”

程俊听得咋舌：“说书先生倒不难找，可两百套画册……白秀才得画到猴年马月去？”

蒋晴笑道：“自然不能指望他，我的计划是，五日之内将两百套画册凑齐。”

程俊鄙夷地“切”了一声：“你当自己是大罗神仙？手一挥就能变出来？”

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啊傻小子……蒋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就是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