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蒋晴舒舒服服躺在大床上酣然入梦,然国公府的另一边却有人心塞得睡不着。
“果真是用白漆涂上去的?”小崔氏气急败坏地将茶盏一把摔过去,“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要你何用?”
在她对面,马夫正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那茶盏在他膝前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泼溅一身,他却一动不敢动,只连连告饶道:“大娘子饶命!”
“饶命?我真恨不得将你剁成八块去喂狗!”小崔氏啐道,“你可知道为弄来那匹宝马,花了我多少心血,废了我多少银子?只因大郎说你是个老实可靠的,这才将宝贝马儿交给你,叮嘱你日夜守护寸步不离!可你是如何办差的?竟让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马脸上点了个白点子,成了不祥之物,让我多少筹谋皆付诸东流!你这条小命赔得起么?”
小崔氏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一旁的婆子看不下去,便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娘子且消消气,事到如今,便是将这憨货骂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地里捣鬼,坏了咱们的好事!”
听她这么说,小崔氏倒也冷静了几分,向马夫喝道:“你给老娘好好想想,从马儿运抵长安,直到今早儿进国公府,都有谁靠近过?”
马夫为求生机,自是绞尽脑汁拼命地回忆:“宝马养在城郊马场时,小的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期间也不过是马场的军役每日送草料来,并无旁人近身……对了,今早小的奉命将马儿带至国公府,在府中马厩里候了一个时辰,期间倒是有个家仆过来牵马,见这宝马神骏,便问了几句,似乎……还摸了摸马鬃。”
小崔氏眼冒寒光,婆子便追问:“那家仆什么模样?”
“身量瘦高,手脚都特别长。对了,他还跟小的闲聊,说自己是府上的买办,正要牵马出门采买东西去。”
婆子眼前一亮,对小崔氏道:“我记得,府上是有这么个人,叫……张宝儿!据我闺女秋月说,还跟岁勉阁的二等婢女,唤做梨儿的往来甚密,说不定便是相好儿!”
“岁勉阁……”小崔氏狠狠地念这三个字,“果然,还是蒋晴那贱人阴我!卑鄙!无耻!”
婆子有些作难:“即便是四娘子做得手脚,可如今咱们无凭无据的……”
“管他有没有凭据!”小崔氏怒喝道,“先把那个叫张宝儿的给我抓来拷打!几十板子下去,不怕他不说实话!”
翌日清晨,蒋晴是被梨儿给哭醒的。
梨儿梨花带雨地禀报,说昨夜大娘子不知何故,派人将张宝儿给抓了,押到碧水阁打了四十板子,如今正血肉模糊地躺在炕上,半条命都没了。
“为何?”蒋晴很是震惊:“她平白无故地殴打下人,老爷和夫人就任由她去么?”
“寻了个莫须有的由头,说是张宝儿采买回来的胭脂水粉是劣质品,弄伤了大娘子的脸。”梨儿泣道,“大娘子素来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打骂发卖下人都是常有的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蒋晴忿忿然地叹了口气:小崔氏虽做得过分,但此事实在与她无关,她不好替个不是她院里的下人出头,搞不好还会扯出梨儿与张宝儿的私情,只得对梨儿道:“许你两日的假,照顾张宝儿去罢!”
梨儿忙拜谢,哭哭啼啼地去了。
蒋晴被她吵醒再无睡意,索性起身挽发,洗漱毕坐在书桌前,取出她的算盘和收支账目表,开始每天让她痛并快乐着的工作……算账。
昨日收到老杜捎来的信儿,信中提到,新粟子打下来后酿第一批新酒,还要有一个月才能开缸。这期间被太平镇上的代理商各种花式催债,搞得他们夫妇不胜其烦。
蒋晴对此颇为无奈:酿酒是个慢功夫细致活儿,讲究的就是长时间的发酵和沉淀,早一天开缸都达不到最完美的口感,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慢慢等。
倒是太平镇开朝食铺子的武大,托人将上月的盈利分红给蒋晴送了来,虽说不过十两银子,但委实的诚信可嘉。
十两银子的收益,典型的杯水车薪,填补不了她的财政赤字和空落落的心灵……蒋晴正对着资产表格上的一排负号愁眉苦脸,忽闻程不输在门外兴高采烈地唤道:“主母!张木匠的活儿干完了!”
蒋晴闻之一喜,放下笔道:“快拿进来看看!”
便见不输不败兄弟抱着两大摞木板走进来,小心地搁在蒋晴桌案旁边。蒋晴拿起其中一块细细观摩,见图案雕得精巧细致,连人物的表情都清楚鲜明,不禁赞道:“张木匠还真是好手艺!”
“我已然按照主母的吩咐,给了他工钱和赏银,让他先回去了。”程不输说罢,依旧好奇道,“小的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主母做这许多木雕,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蒋晴笑道:“不明白?我就变个戏法给你们看!”
适逢程俊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呵欠连天地从里屋出来,怨道:“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说着抬眼瞥了瞥桌旁的一摞木板子,不解道:“做这许多薄板,你是要练胸口碎大石?”
碎你个鬼的大石……蒋晴不愿搭理这粗人,提起一支粗羊毫蘸了墨汁,便往那雕刻的图案上刷去。
“主母使不得!”程不输忍不住叫道,“如此精巧的图案,这么一抹,不就变成黑乎乎一片了?”
蒋晴笑道:“所谓不破不立,不把它涂抹成黑乎乎一片,如何造出奇迹来?”说着,便提笔将一块板子均匀涂抹了,从旁拿起一张素白的纸,小心翼翼地覆在涂抹过的木板上,再取过一支未沾水的净毛笔,在白纸上来回刷。
程俊等三人瞪圆了眼睛,眼见蒋晴手中的毛笔上未沾点墨,笔下的白纸上却渐渐浮现出清晰的图案来。
“这也太神了吧!”程不败不明觉厉地抓了抓脑袋,“主母会变戏法,莫不真是个神仙?”
蒋晴微微一笑,将那张印好的纸拿起来,小心吹了吹墨迹摊在桌上,纸上的图案与木板上雕刻得一般无二。
程不输却是看明白了:“这是板子上的图印在了纸上啊!”
程俊对着那清晰的图案啧啧道:“我昨日还奇怪,你哪里来的信心,能在五日之内变出两百套画册来。如今看来哪里用得了五日,多几个人帮忙的话,一日就印出来了!”他突然好生崇拜地盯着蒋晴:“这么神的法子,你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
雕版印刷术么,是华夏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但蒋晴这么说显然不合时宜,只得转了转眼眸,避重就轻地解释道:“见过印章么?跟这木板其实是一样的道理,我不过是在印章中得到了些灵感。”
“这板子说白了,就是块大号的印章啊!”程俊这下明白了,又忍不住望晴兴叹:同样是吃饭吃肉长大,人家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何自己的脑子就一边儿是水一边是面,不动则已,一动就满脑子浆糊呢?
自己的智商是指望不上了,但这婆娘妖孽般的头脑,必须传承下去!
程俊正斗志满满地想着,蒋晴已然开始向不输不败兄弟安排任务,“你们二人找个安全隐匿的地方开工,争取两日之内将两百套画册全部印出来,我再找人装帧。”又郑重叮咛道,“此事务须做得隐秘,且要三缄其口,这雕版印刷的关窍除了你们两人,不能为任何人所知晓,懂了么?”
程不输表示不懂:“主母想出这法子精妙无比,正是您平日所谓之‘商机’,为何反要秘而不宣呢?”
蒋晴赞许地望了望程不输:这小子如此有商业头脑,跟着纨绔当个小厮真是屈才了。
其实程不输说得没错,雕版印刷术的确是个绝好的商机,如果能够推广开来,其发展前景绝不会比烈酒差。加之印刷术一旦应用于实践,就能几百倍地增加书籍的数量,给文化事业带来极大繁荣,实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即便如此,蒋晴仍不打算将雕版印刷术公诸于众,至少目前不打算。身为一名有觉悟的穿越者,她很清楚穿越者的蝴蝶效应可能给历史发展的轨迹带来怎样不可预测的变化。尤其是印刷术这等能够推动文明发展的划时代产物,可能会将唐朝的国祚多延续几百年,但也可能造成宋元明清的不复存在……这责任太重大,她蒋晴一个小小穿越者实在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