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原本已经打算捏鼻子认亏,此刻骤闻程魔王愿意给个交换条件,顿时心中一喜,略一寻思,便将心中筹谋已久之事说了出来,“既然如此,四郎和儿媳想要在长安城附近开一家酒坊,经营烈酒生意,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程咬金本以为,蒋晴身为一个妇道人家,充其量要些金银绫罗、身份特权之类,却不想她一开口便是一座酒坊。
蒋晴偷查程咬金脸色,见他并不反对,反而眯眼露出一点兴趣,赶忙继续说道:“咱们余庆庄上酿出的烈酒,父亲是品尝过的,比当前世面上的三勒浆、阿婆清之类都要醇厚浓烈。如若父亲您都觉得酒好,长安城中的人自然也会青睐,这便是市场。有市场,就有商机;有商机,就能赚钱。如今这烈酒只靠庄上老杜夫妇自家酿造,每两月不过十缸的产量,连太平镇的供给都满足不了,更罔提售往长安。但如若在长安城附近建造一家酒坊,添置设备、招揽人手,再将老杜派来主持,便可实现大规模经营。到时候,每月皆有源源不断的烈酒酿出,父亲无论是酒宴痛饮、进献陛下,还是当做程家的生意打理,皆是百利而无一害呀!”
她这一番话说得程咬金不禁心痒:他亦知道自家庄上酿的烈酒好,却从未想过要将这酒当做一桩正经生意经营。如今听蒋晴一通分析,觉得这比买卖怎么想都划算,又顺水推舟做了人情,也是一举两得。
于是点头应允道:“成啊,正巧程家在城南安乐坊有块地,因位置偏僻些,一直空着没做什么营生。你们且去看看,如若合适,便做建酒坊之用。建之前先拿个章程,去跟老三商量就好。”
蒋晴惊喜得一颗心都要爆开:没想到,自己筹谋已久的建酒坊愿景,便这般被程魔王给轻易实现了!丢了雕版得了酒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于是蒋晴和程俊双双谢过程咬金,便起身告辞。
从云天阁出来,蒋晴依旧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连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程俊在旁边看着她蹦蹦跶跶,难得流露出一副小女儿态,觉得好笑又可爱,“建个酒坊就高兴成这样?跟我成亲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乐呵。”
蒋晴心想那是啊,跟你成亲何止不乐呵,前女主都郁闷得上吊了好不好……“一旦酒坊建起来,酿酒的事业就能步入正轨,距离‘酒香满长安’的宏愿就更近一步了!”
“那倒是!”想想“酒香满长安”是二人共同的愿景,程俊也跟着高兴起来。并肩走了几步,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爹方才说太子、魏王什么的,一通云里雾里的,究竟什么意思?”
蒋晴亦知这等高深的对话,实在逾越了程小纨绔的智商,于是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解释道:“你爹许是看出些端倪,陛下有废太子、立魏王之意!”
“啊?”程俊被这等皇家辛密吓了一跳,思忖了片刻,方恍然大悟:“难怪我爹不许咱们追究雕版印刷之事……魏王他,今后保不齐就是……”随即颓然道,“这哑巴亏,不吃也得吃了!”
蒋晴却摇头暗笑:程魔王已算是慧眼如炬,敏锐地看出了太子李承乾即将失势。但只怕谁也不会想到,这场夺嫡之争的最终赢家并非魏王李泰,而是个至今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屁孩儿……
但这等天家大事显然不是蒋晴和程俊该操心的,如今他们最关心之事,便是即将兴建的酒坊。
翌日天刚亮,蒋晴便兴冲冲起身,叫醒了程俊,一同往长安城南安乐坊看酒坊选址去。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繁华的地界却都在北面皇城周围,越往南边走,越清冷萧条。而安乐坊恰在长安城的最南边,靠近安化门,妥妥的城乡结合部。
程俊昨晚便安排程不输找他爹程管家,打听清楚了程家那块地的位置,此番倒也不难找。行至坊东,程不输指着杨树林子前一座旧旧的小院道:“小爷,主母,这就是咱们程家的产业了!”
“就这?”程俊抬脚踹了下摇摇晃晃的木门,那门立时不堪重负,“咣”地从门框上掉了下去,溅起一地的尘土。
程俊大失所望,显然没想到财大气粗的程家有这般破败的产业,“这地方除了能住乞丐,还能作何用处?”
“小爷可别这么说。”程不输咋舌道,“来前我听我爹说了,此处乃是贞观五年,咱们家老爷任左领军大将军时,奉命在长安城南大营操练龙武新军,因往返程府不便,才命人在此处买了座院子,在此住了一年有余。后来新军操练完毕,老爷交了差事,这院子就再无人居住,闲置了下来。”
程俊因无意间吐槽了他爹一把,讪讪挥手道:“已经闲了近十载,难怪这般破败。走吧,进去看看!”说罢,抬脚从自己踹掉的门板上踩过去,带着蒋晴和不输不败进了小院。
这院子是个一进的四方院,南北各有三间大屋,东西亦有两间厢房,倒也宽敞。蒋晴立在院子看了一圈,心中大概有了计较:“北面的三间大屋可以做酿酒的作坊,只是需要大规模的改造,或许要拆了重建。”
程俊问:“这房子虽说旧了些,但好歹还结实,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在余庆庄时,曾与老杜聊起建酒坊之事,听他说过几句。他说酒坊不同于其他房子,为了使酒得到最好的封闭发酵,除了一扇门之外,便不能有窗。只能在屋顶处留下几个小的天窗,做通风透光之用。此外,酿酒的炉灶如何摆放,蒸馏设备如何安置,甚至酒缸摆在何处,都大有讲究。”
程俊不禁点头:“果然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学问。”
“我不过一知半解,老杜才是行家。要建酒坊,非得把他从余庆庄请来不可。”蒋晴说话间,已然跟程俊一道行至南面正屋,“这几间大屋,可以改造来当酒窖。日后酒坊产量大了,便将酿好的酒存储于此。至于东西厢房,留给老杜夫妇和酒坊伙计居住之用……谁?”
她正说着,却忽见个瘦小黑影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正飞快地穿过院子。跟在程俊身后的不输不败倒是眼疾手快,一前一后夹击合围,将那小身影堵在了当中。
那瘦小身形刹不住车,骤然撞在程不败身上,被撞倒跌坐在了地上,尚未爬起来便下意识地抱头缩成一团,口中连连唤道:“饶命!饶命!小的错了!错了!”
程不败“嘿嘿”一笑,这架势他见得多了:“这小子是挨揍挨怕了呀!”
蒋晴这才看清楚,瑟缩在地上的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儿,浑身瘦得皮包骨头,穿着一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布衫,俨然是个小乞丐模样。
程不输向小乞丐问道:“小子,你没头苍蝇似的跑什么跑?你谁呀?”
小乞丐怯怯抬眼四处看了看,干瘦的肩膀瑟瑟发抖:“我,我……”
他尚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却忽闻西厢房那边一声高喝“住手!”便见一个大一点儿的男孩儿冲了过来,阖身挡在小乞丐身前,瞪眼扯着嗓子冲程不败大吼:“你凭什么欺负我弟弟?”
程不败竟被他吼愣了,挠挠头道:“我……还没欺负他呢!”
“那你就是打算欺负他喽!”大男孩儿虽说同样的衣衫褴褛,却是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一叉腰,高声道:“我是他大哥!你敢欺负我弟弟,得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程不败倒乐了:“就你,还没个磨盘高,也学人家当大哥?”
大男孩儿毫不示弱:“瞧不起人是不是?我本事大着呢,就你这样的大块头儿,根本不是我对手!识相的赶紧走!”
“嘿!”他如此说,程不败倒来了兴致,便开始挽袖子。一旁蒋晴怕这傻大憨粗当真跟个孩子动手,赶忙上前制止,向那大男孩儿和颜悦色问道:“小兄弟,你们为何在此处啊?”
大男孩儿一脸的理直气壮:“我住这儿啊!”
程俊很是无语:就说这破院子像乞丐住的地方,还真住上乞丐了!“小子,这是我家的院子,你凭什么住这儿啊?”
大男孩儿显然不信,“我们打听过了,这院子荒了十几年了,你凭什么说是你家的?”
“嘿,荒着的院子就不能有主儿啊?”程俊不乐意了,“永安宫还荒着呢,你怎么不去住啊?”
蒋晴看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皆是满面菜色、衣衫褴褛的样子,想必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实在不想与他们为难,于是劝道:“小兄弟,这的确是我家的院子,且马上就要翻修重建了。这样,我给你二两银子,你带着弟弟买些吃食衣裳,重新寻觅个住处去,可好?”
程俊使劲拿眼瞪她:赶两个乞丐离开自己家,还要给他银子?就没见过你这般善心泛滥的!
蒋晴无视他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示意程不输拿钱给小乞丐。程不输也觉得亏,然主母有令,不得不无奈地掏出块碎银子:“喏,这是我家主母赏你的,拿上钱麻利儿的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