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会端茶倒水、梳头戴钗,本娘子非但用不上你,还要支你一份工钱,实在不划算。蒋晴想着,瞥见一旁面色古怪的程俊,灵机一动,良心建议道:“其实呢,营救灾民遗孤之事,这位程府少郎君也是出力不少。你若有心报恩,不如跟着他?”
程俊双眼灼灼,很感兴趣的样子。
熟料铁头根本不接这个茬儿,再度向蒋晴叩首道:“即便不牵马坠蹬,我也能替您看家护院、跑腿办事,若有不开眼的家伙惹您不快,我也能一并打发!”说着,似不经意地瞥了旁边的程俊一眼。
程俊无辜被忽视,心中很是添堵,不满道:“看我干嘛?!”说罢忙不迭在蒋晴耳边吹风:“这种家伙可不能留下!别的不说,晚上就看见一双白眼睛在空中飘……多吓人呐!”
蒋晴嗔怪地瞪程俊一眼,见铁头始终跪在她脚下,额头上都叩出了一片乌青,显然很是心诚,不得不将他的提议认真考虑一番:
她在贞观朝的理想,是做个富国强民的大商,经营酒坊只是个开始,今后还要不断拓展业务范围,甚至构建自己的商业体系。这期间定会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亦少不得要对付一些敌人。如若身边有这么个性格忠诚又身手不凡,更兼夜里还能“隐身”的侍卫手下,倒能帮她解决不少麻烦。
想至此,蒋晴便对铁头道:“那好吧,你日后便跟着我。但我有言在先,偷盗抢掠、肆意伤人,有违国法之事,你是断断不能干了!”
铁头一听恩主应允了,顿时面露喜色,“多谢恩主成全!我本不是恶人,若非为遗孤们的生计所迫,也是断不会做那鸡鸣狗盗之事的!”说着,再度“铛”的一个头重重扣了下去。
蒋晴觉得脚下的地面都颤了颤,颇为纠结地看着他面前地上出现的一个坑,终于明悟了这家伙为何被叫做“铁头”,当真不是浪得虚名,看这坚硬如铁的脑门儿,地都砸出坑来了……
话说,日后若想吃个榛子核桃什么的,是不是也不用拿铁锤砸了?倒是个意外收获……
于是铁头被带回了国公府,安顿在岁勉阁最偏的偏房住下。程俊对这个打架没打赢,又不卖他面子的家伙始终没什么好感,横看竖看地不顺面,又不免唠唠叨叨地说了他不少坏话。蒋晴暗笑他幼稚,只充耳不闻。
程俊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别扭的种子,搞得他一连几日都不舒坦。
铁头那厮自从成了蒋晴的仆人,诚然是尽忠职守,但凡蒋晴出门,他便一脸酷相地在身后跟着;蒋晴回来,他便依旧一脸酷相地在院门口蹲着,比昔日的大黄还忠心耿耿。
程俊在院里出来进去的,每日与这厮数次照面,偏这厮毫无当下人的觉悟,非但从不主动行礼问好,甚至看都不多看他一眼,俨然将他这位程府少郎君视若空气。
然这还不是最可气的,程俊早起出门,恰见铁头这厮正立在院里的大槐树下,将一块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大石头举上举下,依稀是在练功的样子。
练功便练功,偏这厮还不穿上衣,赤裸着肩背,现出一身黝黑如铁铸般的腱子肉,挂着汗珠被太阳光一照还亮闪闪的,惹得出来进去的婢女仆妇们无不斜眼偷窥,笑得一脸春心荡漾……
没羞没臊、有伤风化!程俊莫名有些吃味儿。偏此时,蒋晴散着头发从卧房里出来,不只是有心还是无意,竟也朝铁头的方向瞟了一眼!
程俊彻底恼了!一个烧焦了似的昆仑奴有什么好看?!谁还没有八块腹肌不成?!
想着,便气哼哼地宽衣解带,想要展示一下自己完美的腹肌。偏偏他方才起床时满背的夜汗还未消去,此刻脱了衣衫被晨风一吹凉飕飕的,竟是不受控制地连打两个喷嚏!
蒋晴便无奈地望他一眼:“快把衣裳穿好,仔细着凉!”说罢,便进净房盥洗去了。
程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偏铁头不识时务地瞥他一眼,眼神中分明写着“弱鸡”两个字。
程俊气得一张脸都涨红了,伸出手指戳着铁头的胸口,咬牙切齿道:“敢不敢跟小爷比试比试?!”
铁头伸手推开他挑衅的手指,淡淡道:“没兴趣,你打不赢我。”
“你说什么?!”程俊暴跳如雷,“那日小爷是被猪队友拖累!否则早将你揍得满地找牙了!”
铁头别过脸去,淡淡吐出一个“切”。
程俊气急败坏地跳到他面前:“不信来比试比试啊!”
“没兴趣,你打不赢我。”
“你……”
蒋晴从净房出来,便听到二人复读机似的无营养对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两个大男人打嘴仗,幼不幼稚?”又对铁头吩咐道,“一会儿随我去趟酒坊。”
铁头“哦”了一声,将拭汗的白棉巾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程俊独自在风中凌乱,心中涌起一股即将被抛弃的深深悲凉。
在之后的一天里,这种深深悲凉又衍生出愤怒、哀怨、危机、猜疑等许多种情绪,乱糟糟地萦绕在程俊脑海中,让他一整天都脾气暴躁、心神不宁。
“那个昆仑奴有什么好……臭婆娘到哪儿都要带着……”回去的路上,程俊一边踢着地上的石子,一边磨着牙叨叨。
熟料他身后的程不败此番很是善解人意,开解道:“铁头是主母的仆从,跟着主子那是他的本分。就像小爷您无论到哪儿,无论是喝酒还是打架,我和阿兄不也都得跟着?”
“那不一样!”程俊撇嘴道,“就比如小爷出门,何时叫个如花似玉的小婢女跟着?”
程不败挠挠头,刚想说小婢女即不能打又不能扛的,跟着小爷有何用?却被他阿兄程不输踹了一脚,向程俊笑道:“小的明白了,小爷这是吃醋了呀!”
吃……醋……?程俊竟有种被戳了心窝子的冷飕飕,遂回头大骂道:“吃你娘的醋!小爷岂会吃个昆仑奴的醋?!”
程不输赶忙打嘴道歉:“是小的浑说了!那昆仑奴生得黑炭一般,白日里看着都吓人,夜里更是看不着人,这样的家伙,主母……咳,那个女子能看得上他?”诋毁完铁头,有忙不迭谄媚道,“咱们小爷就不一样了!端得是玉树临风、清俊飘逸、一表人才!那昆仑奴与您相较,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这还像句人话……程俊找到了优越感,然忆及那碍眼的昆仑奴,依旧觉得不舒坦,遂对程不败道:“你去酒坊老杜那儿取两坛子烈酒来!小爷想喝酒!”
程不败很快便去而复来,不但拎来了两坛酒,还有杜氏刚烧好的一挂猪大肠。
程俊索性带着不输不败,在龙首渠边儿寻块空地坐下,打开酒坛子大喝起来。
烈酒有肉佐着,便不觉得十分辛辣。程俊嘴里絮絮叨叨地骂着昆仑奴,不觉间夜色已沉,两坛酒也见了底。
“小爷您……没事儿吧?”程不输从未见过他家小爷这个状态,如果骂一声能掉块儿肉的话,铁头这会子恐怕已经碎成了渣渣,“您喝醉了,小的送您回去歇着……”
“谁……谁喝醉了?”程俊面颊涌起两坨红,举起没吃完的大肠对着嘴“灌”了一口,“你说那臭婆娘……她是不是傻?是不是审美观有问题?放着小爷这般风流俊俏的不屑一顾,偏让个黑炭头日日在她眼前打转……”
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我要去问问那臭婆娘,她究竟是何时瞎的……”
蒋晴刚沐浴完毕,正坐在妆台前用棉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便忽见程俊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不敲门呢?”蒋晴蹙眉,二人晚间向来各宿其屋,如今又是该上床睡觉的时辰,这厮也是太没礼貌。
“敲门?哦……”程俊迷离地笑了笑,伸手在门板上“笃笃笃”地叩了三下。
蒋晴很是无语,但见他目光迷离,走路蹒跚的样子,又不禁嗔道:“这是喝了多少?!”眼见他一头儿往床榻边走,却摇摇晃晃要站不住的样子,只好起身去扶他。
熟料还没碰到他衣角,人已被他抓住玉臂,箍了个结结实实。
“干嘛呀你?!”蒋晴被他骇得一惊,下意识地便扭动挣扎,但程小纨绔一双手比枷锁还要结实,越挣扎他握得越紧,将她手臂抓得生疼。
偏这作恶的家伙面上还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神情,迷离笑道:“你别恼啊,我不过就是想问你句话,问完我就走。”
蒋晴急于摆脱这尴尬的状态,只好道:“那你快问吧!”
程俊迷迷糊糊间,却也记得这婆娘脾气不甚好,尤其是嘴上不饶人,于是将问题换了个委婉的角度:“你……是不是特别看不上我?”
蒋晴对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很是无语,然根据前世的经验,深知对喝醉酒的人必须要哄着顺着,否则只会换来无休无止的纠缠不清,于是故作温柔笑道:“怎会?我若看不上你,又岂会嫁给你呢?”
程俊眼中晃出个释然表情:“对对,你嫁给我了,你是娘子……”
蒋晴刚想说你问也问完了,天色不早,慢走不送,熟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程小纨绔整个人压倒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