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哥大嫂寻我何事？”
秋月垂眸道：“婢子不知。”
程俊虽说对大嫂小崔氏没什么好感，但对自己长兄程处嗣却颇为敬重亲厚，听闻大哥相召不敢怠慢，便让蒋晴先回屋歇着，自己转身往碧水阁去。
到得碧水阁，才发觉大哥不见踪影，唯有大嫂小崔氏顶着一张虚情假意的笑脸望着他。
程俊心中有些不悦，但来都来了，只得规规矩矩地向小崔氏行礼问道：“不知大嫂唤我何事？”
“四弟来啦？”小崔氏堆起一脸贤惠笑容，犹如长辈看小辈似的，故作亲昵地嗔怪道：“你看看，走得满头都是汗，赶紧坐下歇歇喝杯茶。”
她那不达眼底的笑容让程俊觉得作呕，便刻意站着不动，直截了当道：“大嫂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小崔氏继续装慈祥：“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这样啊，”程俊转身欲走，“可我有要紧的事，告辞！”
“哎等等！”小崔氏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叔子很是无奈，只得赶忙道：“的确有一事！方才教坊司的管事黄太监寻到府上来，说你前些日子什么点元之事！”
程俊心中一凛，暗骂千躲万防，那混账家伙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小崔氏见程俊脸色微变，暗忖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故作个嗔怪语气道：“咱们程家家风严谨、家教森严，老爷明令禁止程家子弟出入风月之地，更不许与那些不三不四的风尘女子有染。四弟你这明知故犯的，还让人找到了府上，也是太顽皮了些！”
程俊暗叹：好死不死的，这把柄怎么抓在了大嫂手里？依她的性子，只怕转眼就要去向爹娘告状，到时候一顿打是跑不了的……
他越想越郁闷，深觉要尽快去找黄太监解决了这事儿才好，于是不想再跟小崔氏啰嗦半句，只道：“大嫂多心了，我不过是去教坊司打了个擂台，与人比划比划拳脚，并不曾与什么风尘女子有染。我自己的事儿自己去解决，不劳大嫂费心了！”
说罢抬脚欲走，小崔氏一看急了，赶忙又将他拦住，笑道：“四弟别着急呀！所谓长嫂如母，弟妹们遇到麻烦，我这个做大嫂的焉有袖手旁观之理？再说今日黄太监找上门来，母亲命我代她全权处理，我总要给她复命回话儿不是？”
程俊心中冷哼一声：你还能有什么好话不成？自是添油加醋地告我一状，让爹娘对我严加训斥。
小崔氏却继续道：“我既要回话，自是处处替四弟你着想，不能让四弟你在爹娘面前落了不是。毕竟老爷严厉，上回因为四弟你得罪寿康伯之事，将四弟你揍得呦，阖府都听得见惨叫，我这当大嫂的也是十分心疼……”
程俊咬牙道：“咱能不提我挨揍的事么？”你心疼？你没偷着乐就算仁义了！
“好好好，”小崔氏怕又把这小祖宗惹急了，赶紧将话题扯回来，“咱不说上回的事儿，就说眼前的事儿。我方才也跟黄太监打听了，那个清倌人虽出身教坊司，却还是个干干净净的黄花闺女。那日被四弟你点了元，也算是与你有些缘分。
再者说，四弟你与弟妹成亲已有半载，四弟妹的肚子却始终没点动静。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家中的长辈如何不替你着急？”
听她说至此，程俊不禁心中感慨：成亲半载，连自家娘子的边儿都没碰过，你以为我不着急么？
“所以大嫂寻思着，你与这清倌人也算是有些缘分，不如我和你大哥出面，替你去向爹娘说项说项，将这清倌人赎身从良与你为妾。如此一来，四弟你既免了爹娘责罚，又抱得美人归，岂不两全其美？”
她说至此，程俊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禁心中一阵火起：难怪你猫哭耗子假慈悲，黄鼠狼给鸡拜年，终究是没安好心呐！
于是冷笑一声：“多谢大嫂费心！可我对那姑娘没一点儿意思，更没打算娶回家来！”
小崔氏见他不接茬，只得再劝道：“四弟再想想，如花似玉、冰清玉洁的一个姑娘，你就不该有些怜香惜玉之心？”
程俊眉毛一挑，反笑道：“既然大嫂对她有怜悯之心，做主抬回来给大哥做妾岂不更好？”
“你！”小崔氏气得脸色发青，不禁脱口而出，“你大哥是什么身份？纳个风尘女回来，不要名声的吗？！”
程俊冷笑：“原来大嫂顾及大哥的名声，却不顾及我的名声！”
小崔氏心中暗骂：你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庶子，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口中却忙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俊再懒得跟她多费口舌，直截了当道：“不管大嫂是什么意思，我只说一句：这事儿不用你管，也不是你该管的！哦，再多加一句奉劝：如今天气渐凉，大嫂需多吃些鸡鸭鱼肉……”
小崔氏正在气头儿上，随口啐道：“你管我吃什么！”
程俊笑着补上下半句：“免得你总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小崔氏呆在原地，被气得脸色发青，半晌方哆嗦着嘴唇道：“混账东西！两口子一个比一个混账！你跟我嚣张是不是？”她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狡笑，“不让我管闲事？这事儿我还就管定了！”
程俊去逛教坊司本是因为生蒋晴的气，后来与蒋晴重归于好，自是心花怒放，几乎要将教坊司屎遁的糗事给忘了。如今又被大嫂骤然提起，且有要横插一杠子的意思，搞得程俊很是心烦意乱，愈发觉得对不起自家婆娘，于是连岁勉阁也不回，直接出门想辙去了。
西市茶馆僻静雅间里，陪坐饮茶的秦五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沈二则忍不住敲桌问道：“我说程少郎君，这大好的秋光时节，咱们去遛马蹴鞠干点儿什么不好，哪怕去西市上揍两个恶霸，也比闷在这儿闲的蛋疼好吧！”
沈二这一发话，秦五郎也按捺不住，将面前的茶杯“咣”地弹倒，啐道：“就是！喝什么茶？喝茶是武将子弟该干的事儿么？传出去我都怕丢了我爹的脸！”
面对两个损友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程俊却半趴在桌上一脸颓的模样，拿起茶盏饮了一口，道：“不行，我今儿看过黄历，诸事不宜，尤其不能抛头露面。”
秦五郎不明觉厉地挠挠头：“黄历上还有这么一句？”沈二却不好骗，一掌拍在程俊面前桌上：“少故弄玄虚！跟兄弟们说实话，不然走了！”
程俊见瞒不住，只得实话实说：“我躲人。”
沈二与秦五郎吃惊地对视一眼：横行长安城的程家四郎，向来只有别人躲他，他竟也有要躲人的时候？！“躲谁？”
“教坊司副使，曹太监。”
沈二愈发不解：“你躲个太监做什么？”秦五郎却一副促狭神情道：“听闻教坊司司礼乐的太监，皆生得面相清秀，有些个比清倌人还好看，程兄你……不会是对人家曹公公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儿罢？”
他话未说完，便被程俊老实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怒啐道：“做你个鬼！以为小爷跟你似的？”但见越不解释，这两个促狭鬼就越要往龌龊路上想，只得开口道：“还不是上回，你们两个混账非拉着我去看什么新娘子出阁点元……”
他不提便罢，一提秦五郎立刻想了起来，双目灼灼问：“对对对，那日程兄一招定乾坤，将那胡人安东禄打下擂台，替咱们长安城世家子弟挣了脸面，还抱得美人归……怎么样，与那新娘子春宵一夜，是不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哇？”
“风什么流……”程俊嘀咕：回想那一夜踹翻了恭桶打晕了婢女，带着一身淋漓污/秽跳窗出逃的惨状，程俊深觉，这不能叫风流，而是妥妥的下流，且从未如此下流过。
想至此，他又恼火地在两个损友头上一人敲了一个爆栗：“一个两个不仗义的东西！关键时刻居然丢下我就跑了，可知我孤军奋战有多艰辛？！”八壹中文網
“孤……孤军？”秦五郎不禁瞪大了眼，“兄弟，真不是我们不仗义，可这事儿也没听说有团战的呀！”那画面，想想都太美不敢看。
倒是沈二忽然明悟一般，冲程俊挑眉低声道：“莫非那新倌人生猛堪比红海棠，兄弟你一人竟是应付不来？”
程俊依稀觉得受到了侮辱，偏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撇嘴实话道：“生猛不生猛的，我也不清楚……那天压根儿就没战……”
沈二与秦五郎愈发惊奇：“为什么呀？莫非传言有假，那新倌人生得奇丑无比，兄弟你实在下不了手去？”秦五郎忍不住分享经验，“清倌人么，关键看身段，脸生得如何不重要，吹了灯都是一样的！”
他二人一副老鸨子相，让程俊有些恶心，无奈道：“丑不丑的，我也不清楚，人都没见着我就走了。”
这下，沈二和秦五郎彻底懵了，二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沈二尴尬地咳了咳，面带痛心道：“兄弟，你的苦衷我们懂了……有病呢，咱就得治，万万不能灰心丧气，更不能放弃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