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郎亦点头：“我听说长安城中的神医谢五弦，专治各种疑难……”
程俊彻底不淡定了，直接从榻上跳了起来，气呼呼骂道：“你们才有病呢！小爷好得很！小爷我成亲不到半年，守着天仙似的娇妻，哪里看得上勾栏瓦肆里的野花稗草？没得污了小爷的名声！”
他这般一通嚷嚷，沈二和秦五郎总算是懂了。秦五郎点头道：“嫂夫人当日为救兄弟你，不惜抛头露面为你奔走，真真是情深义重。得妻如此，兄弟你确不该负她！”
沈二亦表示附和，却又觉得似乎跑题跑到了姥姥家，赶紧拉回来：“你跟你家娘子情深义重，可这又跟教坊司的曹太监有何相干？”
程俊额角黑了黑：“还是那晚的事，小爷虽说没见那新倌人的面儿就走了，可拜你们所赐，教坊司的人却认准了小爷便是梳笼那新倌人的入幕之客。那曹太监便开始天天的寻我，接连几日寻不到我，竟是找到我家里去了！”
他话说至此，沈二和秦五郎两个算是彻底明白了：那日程俊在擂台上夺魁点元是不争的事实，等于当着许多人的面儿赢下了徐娘子的初夜权，至于这个权利何时行使，却是程俊自己说了算的事儿。
偏偏，这位国公府的少郎君占着茅房不拉屎，搞得茅房自己都哀怨的很；而茅房的负责人更是作难，日日来劝程少郎君赶紧去把该办得事儿办了，从此这座新茅房就算正式开张，可以广迎天下客了。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的秦五郎，很是中肯地劝道：“兄弟，不过就是一枪见血的事儿，若快些半个时辰都用不完，与你又没有什么损失，你何必较这个真儿呢？”
“你以为我是你，是个人就能提枪上马啊？”程俊一脸嫌弃地将秦五郎推远。
他有自己的难言之耻：都说那新倌人的第一次何其重要，小爷我的第一次就不宝贵了么？就这么轻易给了个教坊司的野花稗草，多冤呢……
“就因为你不愿意提枪上马，咱们仨就只能憋屈在这儿翘腿喝茶？”秦五郎怎么想都觉得无辜受累，忿忿然地再次将眼前的茶杯弹倒。
程俊却愈发苦恼，索性趴在了桌上，道：“那曹太监找谁不好，偏偏寻上了我家大嫂。我大嫂那人，针尖儿麦芒大的心眼，从来见不得别人的好儿。这事儿偏偏被她知道了！”
沈二表示同情：“所以，她就捅到你爹娘那去了？”依程老公爷的性子，少不得又是一顿抽，“兄弟，你自求多福罢！”
“她若去告状，倒是好的。”程俊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偏我大嫂把我叫去，一脸假惺惺地说要我把那清倌人赎回来做妾！真不晓得她安得什么心！”
秦五郎眼眸一亮，赞道：“多好的大嫂……”未说完便被程俊一记爆栗打过去，赶忙改口：“有阴谋！其中一定有阴谋！”
然其中究竟是个什么阴谋，三个臭皮匠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终是沈二一锤定音：“甭管是什么阴谋吧，问题的根源还是在那个清倌人身上，只要兄弟你跟她撇清干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你大嫂也是没辙呀！”
他这话算是一语破的，程俊恍然大悟拍桌道：“你说得对呀！小爷我收拾不了我大嫂，还收拾不了个教坊司的太监么？我这就去寻那黄太监说清楚，那什么新倌人小爷不要了！倘若是对她在风月界的名声有损，大不了小爷赔她几两银子做缠头便是！”
沈二和秦五赞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横行长安的程四郎，岂能被个太监吓得做了缩头乌龟？咱丢不起这人！”
当下，三人扔下茶盏，趾高气扬地往教坊司寻黄太监去。
对于程俊而言，没有什么麻烦事儿是银子或拳头解决不了的。然而当这两样皆欠缺之时，人就容易陷入麻烦当中。
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年正独自走在东市的街道上，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很好奇的模样。
他正驻足一个胡商摊贩边，对一只色彩斑斓的胡鼓拍拍打打深感兴趣，冷不防肩膀一痛，竟是被人大力撞了一下。
少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好容易站稳身形，抬眼却见罪魁祸首正从他身边飞快地略过，像只小猎犬似的向前跑远。
“喂！别跑！”少年顿时不乐意了：你撞了我连声道歉都不说，也太无礼了！但“小猎犬”显然并不顾及他的感受，自顾自闷头跑得飞快。
少年深觉得替自己讨回个公道，于是抬脚便追了上去。
那“小猎犬”生得干瘦嶙峋，身上的衣衫也破烂不堪，还赤着一双脚，偏跑得飞快。少年追了她两条街，却始终被他甩在后面。
少年追得气喘吁吁，深觉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多路，正犹豫是不是就此认亏算了，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呼和“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少年回头一看，但见三四个与他年纪相仿，却衣衫褴褛的男孩子，正手持木棍短棒，一脸凶神恶煞地向他冲来，口中还大喊“抓住他！”
少年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不及细想自己与这些男孩子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便继续撒腿向前跑去。
三拨人马两跑两追，又穿过了两条街巷，少年正闷头跑得起劲，冷不防被人大力拽了一下，顿时刹不住车，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蹲坐在了地上。
这一蹲将屁股都蹲成了八瓣儿，少年咬牙切齿地抬眼，却见出手偷袭他的又是那个“小猎犬”，遂恼恨地大吼一嗓子：“你干甚！”
“小猎犬”面无表情地指指前面的一堵土墙：“我不拉你，你就撞上去了！”
少年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随即想起自己为何要跑这段漫长的马拉松，从地上一下弹起来，抓住“小猎犬”的衣襟道：“我还没唯你是问呢，你撞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也太无礼了！你……”
他边说边瞪着“小猎犬”，这才发现她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浑身瘦骨嶙峋，一张巴掌宽的脸儿也是脏兮兮，偏一双黝黑的眼睛显得极大。穿一套满是补丁和口子的破衣衫，俨然是个小乞丐模样。
看她这幅凄惨模样，少年顿时发不起脾气来，悻悻地松开手，刚想说算了，熟料耳边骤然传来“站住！不许跑！”是那几个大孩子追了上来。
小乞女脸上立现警觉，一把推开少年，双手捂住怀里的什么东西，弓着背后退两步，脚跟已抵在了土墙上。
“跑啊！让你再跑！”
几个大孩子说着便围了上来，少年这才旋即想起，根本不知道这几个大孩子为何要追他，但两军对持之道，讲究气势上先声夺人，于是挺了挺胸脯，故作无畏地迎上去，提气冲他们喝道：“尔等……”
然他刚起个头儿，便被个大孩子不耐烦地一把拨到了一边，然后视若无物地从他身边越过，将那颤栗的小乞女堵在了墙边，怒骂道：“臭不要脸的丫头！你不是能跑么？你他娘的倒是跑啊！”
少年被推到一边，看着四个大男孩欺负一个小乞女，瞬间正义感爆棚，开口叱道：“四个欺负一个，臭不要脸的是你们罢！”
“哎呦，挑事儿是不是？”带头的大男孩儿转头将少年打量一番，见他一身柳青色的锦缎衣袍，显然跟小乞女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于是冷声道：“大户人家的少爷是吧？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让你跟这小贱人一块儿吃不了兜着走！”
吓唬罢他，又转头对小乞女恐吓道：“还不快把东西交出来，我留你半条贱命！”
小乞女一双黝黑的眼睛里闪过决绝恨意，却用力将怀里的东西抱紧。
少年看明白了：这四个无赖男孩儿，是来抢这小乞女东西的！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们竟公然仗势欺人，实在可恶！少年握紧了拳头，又陡然意识到自己肯定不是这四个无赖的对手，即便冲上去也只有一块儿挨打的份儿，顿时心中很是纠结，且有些后悔。
“不交出来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带头男孩儿失去了耐心，恶狠狠地将一只手往小乞女怀里伸，熟料小乞女突然发动，一口咬在了男孩儿手背上！
这一口准且狠，男孩儿被咬得发出一声嚎啕，触电似的抽回了手。小乞女趁他吃痛晃神的瞬间，猛地低头弓背，像头出笼的小斗牛似的，一头撞开身前的男孩儿向前冲去！
可惜她终究是个瘦弱的小女孩儿，冲出去不过两步便被另外两个男孩儿逮了回来。被她咬出了血的带头男孩儿恼羞成怒，伸手一把抓住小乞女的头发，用力将她提起，怒道：“敢咬老子？！我看你真是嫌命长了！”
说罢用力提膝，重重一下击在小乞女腰腹，小乞女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痛得想要蜷缩下身去，但发髻正被男孩儿提着，只能发出一阵痛苦的颤抖，怀里一只脏兮兮的白布包却终于滚落在了地上。
眼见男孩儿还打算给小乞女来第二下，少年终按捺不住了，两步冲上前去，挥拳便向那带头男孩儿后脑勺上砸去。
他这一拳可谓拼劲全力，生将那男孩儿打得身子一歪倒了下去，抓着小乞女头发的手也下意识松开。少年趁势再飞起一脚，将身旁的另一个男孩儿踹倒在地，抓起小乞女的手转身撒腿便跑！
身后传来带头男孩气急败坏的声音：“混账宵小敢偷袭老子！你给我站住！老子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