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自是不敢听他的，使出吃奶的力气拉着小乞女一路绝尘而去。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直至跑到个人多繁华的地方，料定那几个无赖男孩儿不会再追来，这才停下脚步。
少年跑得衣衫凌乱，满脑袋汗珠，倚在一堵墙上仰头大喘着粗气，向小乞女问道：“他们抢……抢你什么？”
小乞女弓着背两手按在膝上，比少年也好不哪儿去，大喘着气道：“胡……胡饼。”
少年不禁惊诧：“就为个胡饼，值当的这么没命的跑？还险些挨了顿揍？！”
小乞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细面的呢……”
少年气坏了，不想自己这一出行侠仗义、舍命相救竟是为了个细面胡饼，顿时深觉不值，对小乞女怒其不争道：“饿死鬼投胎呀你？！今儿要不是有我，你还不知道要被那几个无赖揍成什么样！为口吃的，命都不要了？”
小乞女垂下头，摸了摸空空如也还隐隐作痛的肚子，低声道：“没吃的，命照样没有……”
她这话倒让少年顿时散了气势，望着她一副瘦骨嶙峋、衣不遮体的可怜模样，暗想这小丫头想必吃了许多苦，才会如同一只流浪的猫狗般，为了一口吃的便要拼上命去。
少年心生恻隐之心，却碍于面子不愿承认，口中故作无谓道：“不就是口吃的么？本公子跟你跑了半天，肚子也饿了，带你吃好的去！”
说着，抬眼正见前面不远处有家三层酒楼，大门牌匾上/书“醉月楼”三个字，便不由分说，拖起小乞女便朝酒楼走去。
蒋晴正趴在醉月楼柜台里，一边享用着蔡掌柜送来的点心香茶，一边提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所谓不破则不立，醉月楼想要生存下去，必须从内到外大变革一番：大堂里这些华而不实的屏风隔断和摆设要悉数拆掉，重新布置一番；正对大门靠墙的位置留个两丈见方的空地出来，在上面搭个戏台子，效仿金玉楼的做法，每天晚饭时段表演娱乐节目，搞出点热闹动静吸引客人。至于形式大可不一而足：可以请个小戏班子来驻场演出，也可以偶尔拉莫先生来说书，实在不济还能拉几个程家曲部来表演胸口碎大石……
如若这些都看腻了，没关系，姑娘我这里还有相声小品舞台剧、踢踏舞鬼步舞大众健身操，找几个演员排练一下，统统冠以“异域文化”的名号，反正贞观朝的老百姓也弄不清歪国人究竟好不好这一口儿。
美滴很……蒋晴托腮眯眼想着，依稀已然看到了纷涌而至的食客，以及大堆的金银闪着光向她飞来，她欢快地张开双臂，想要跟这些“世间万恶的源泉”来个深情拥抱……
“来人！本公子要吃饭！”
这一声清脆且傲娇，蒋晴的发财白日梦被生生打断，眼看要到手的金银顿时化为乌有。蒋晴睁开眼很是不悦地向门口看去，但见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少年，领着个更小一点的瘦弱女孩儿，甚是趾高气扬地立在酒楼大堂中央。
呦……蒋晴顿时来了兴趣：这少年生得白净细嫩大眼睛，放在前世妥妥的小正太花美男，可他身旁这一身破旧的小姑娘……莫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春心萌动，领着家里的小婢女私奔了？
蒋晴自行脑补了一出青春偶像道德伦理剧，那边小正太已领着“小女友”径自寻了张桌子坐下，不耐烦地敲桌：“掌柜的！”
因蒋晴昨日便说醉月楼要升级改造，故而今日根本没打算开张做生意，茶奉跑堂皆放了假。听闻有人前来，蔡掌柜只得亲自迎出来，见个锦衣少年带着个乞丐女孩，不禁心生疑惑，却也客气拱手道：“这位小少爷，抱歉得很，本店今日并不营业。”
少年刚将豪言壮语放出去，顿觉被驳了面子，皱眉不悦道：“这是什么话？你们酒楼明明大敞着门，是怕本公子付不起饭钱，故意不招待我们不成？！”
蔡掌柜无奈赔笑道：“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本店重装在即，故而……”
他话未说完，蒋晴却抄手踱了过来，眉眼弯弯望着少年和女孩儿道：“蔡掌柜，所谓进门是客，咱们即便不营业，也没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这位小少爷和姑娘想必是饿了，你去将后厨新蒸的肉包子端一筐来罢！”
见四娘子发话，蔡掌柜便依言端来一筐热腾腾的包子，还捎了壶热茶。
小乞女见了包子两眼闪闪放光，当下不由分说便两手各抓一个，左一口右一口吃得狼吞虎咽。少年瞅着她饿狼似的吃相，以及白皮包子上黑乎乎的指头印子，深觉这等吃法简直有辱斯文；但眼见一筐包子就要被小乞女吃得见底，顿时顾不得许多，也伸手抓起一个往嘴里塞。
二人都是正长身体的年纪，加之又追又跑的消耗极大，不过风卷残云的功夫，一筐包子便悉数下肚。小乞女又灌了自己一碗热茶，这才摸着肚皮，舒服地眯眼打个饱嗝，俨然一只吃饱了晒暖儿的小狼。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吃舒坦了，少年却不能不买单，于是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对始终坐在一旁兴致盎然看着他们的蒋晴道：“本公子……今日出门匆忙，未及携带银两，那个……”
蒋晴挑了挑眉：不但私奔还吃霸王餐，小正太很有胆识啊……
少年被她意味深长盯得，一张俊秀小脸儿都有些发红，“但我有家传玉玦一块，先押在内掌柜这里，待我回去取了银钱……”他边说，边伸手往腰间摸去，一摸之下却脸色骤变，“我的玉玦呢？！”
说着，便焦急地在自己衣裳内外上上下下地翻找。小乞女听说饭钱没了，也再不能淡定舒肚皮，赶忙跑过来在少年身上东摸西摸，然玉玦没摸着，反摸了少年一身的油指印。
二人翻腾了一阵，少年终苦着脸道：“定是方才跑得太急，给跑丢了！”
蒋晴原本就没打算收他们的饭钱，但看二人上下找得起劲，也不忍去打断。此刻见花样小正太一副颓然模样，刚想说“包子算我请的，不必付钱了”，顺便摆出个知心姐姐样子劝上几句：虽说青春期的萌动可以理解，但这个年纪就私奔实在危险得紧，万一遇上大灰狼怪蜀黍怎么办？还是吃饱喝足乖乖回家去，过两年长大些再私奔不迟。
熟料她话还没出口，却见小正太红着一张脸，带着恳求意味对她道：“不瞒内掌柜，其实我是……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今日忘带银钱实属意外，如若内掌柜信得过我，我便立下个字据，明日定让家仆将饭钱送来。”
蒋晴不禁失笑：你小子私奔都私奔了，还能让家仆送钱来？是当我好糊弄，还是你自己先颓了？不禁好奇问一句：“不知小公子是哪个世家的子弟？”
少年一张脸愈发红了，却眼眸转了转，支吾开口道：“我……我乃卢国公府四公子，程俊是也。”
“程……程俊？”蒋晴险些被一口唾沫呛死，似笑非笑望着小正太，“你确定，你是程俊？”
少年心想，反正谎也扯了，理直气壮些反而显得可信，于是刻意挺起了胸膛，昂首道：“那是自然！我自己姓甚名谁我还不清楚么？”
蒋晴望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小程俊”，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到程家的酒楼吃霸王餐，还在程俊娘子面前冒充程俊……小正太，你委实是个人才！
蒋晴心中憋着笑，却不想当面拆穿他，于是双手一拍故作个恍然状道：“哎呀，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程家四郎啊！”
少年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却又好奇道：“本公子……名气很大？”
“那是自然啊！”蒋晴故意用夸张语气道，“程四郎那可是长安世家纨绔中的典范，素来横行长安所向披靡，甚至为抢花魁痛揍寿康伯，在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
她说罢，小乞女瞪圆了眼盯着少年：这等混账事儿，都是你干的？
“呃……”少年尴尬地摸摸鼻子，自省怎么冒充了这么个混账角色？然话已出口再收不回，只得故作淡定地道，“一般一般。”
说罢，便打算拉着小乞女赶紧走，可惜蒋晴不愿放过他，继续逗他道：“哎？听说这位程四郎不久前奉旨成了亲，娶得正是蒋御史家的女儿，我看公子你不过十三四样子，不似成亲的年纪啊……”
少年眼看要穿帮，赶忙故意挺了挺身子道：“谁说的？本公子已然十七了，如何不能娶亲？”为求真实性，索性顺手拉过一脸懵的小乞女，“喏，这就是我娘子程蒋氏！”
“我？！”小乞女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鼻子，却被少年一记眼刀飚过去：你想把吃她的包子吐出来不成？
小乞女倒也聪慧，瞬间明悟，一本正经点头：“昂！我就是他娘子程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