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简直要笑出声来,打量着眼前的冒牌自己: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儿上一双硕/大眼睛忽灵灵的,倒是个小美人胚子,只是瘦弱得让人心疼。
少年为显逼真,索性一把挽了小乞女的手,便忙不迭要往外走,却又听身后一句“且慢!”
少年额角黑了黑:这是又要闹哪样?
“别着急呀!”蒋晴笑得一脸狡黠,“程少郎君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莫非她又后悔了,还是要讨包子钱?少年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故作淡定问道:“甚事?”
蒋晴抄着手踱到他面前:“我听说,程四郎横行东西两市,一路过去鸡飞狗跳,三丈之内无人敢近;且每次在酒楼吃完饭之后,都要拍着屁/股跳一段秦王破阵舞,以示自己在东西两市的超然地位。”
少年脸都绿了:“秦王……破阵舞?程……我还有这等癖好?”
“那是啊!”蒋晴一脸的理所当然,“但凡有大本事之人,谁还没点儿古怪癖好?比如三国王粲爱听驴叫,曹丞相梦中好杀人,令尊程老公爷逢醉必舞大斧。相比之下,程四郎吃饱喝足跳个舞,实在不足为奇!”
说罢,又故作疑惑地睨他:“四郎今日饭毕竟不起舞,莫非……”
眼看煞费苦心立起来的身份要再遭质疑,少年忙道:“谁说不舞?我这不是……还没顾上么!”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只好咬牙闭眼,一脸悲壮地高喝两声号子,愤慨地用右拳一捶胸口,在大堂里舞了起来。
这年头秦王破阵舞正风靡一时,乃是长安城世家望族宴饮的必备节目,故而世家男子多少都会一些。蒋晴就曾在程府不止一次见过,一群男人酒到酣处便纷纷起身离席,扭腰摆胯拍屁/股地群魔乱舞起来,尤其是领舞的程魔王更是一脸陶醉地沉溺其中,宛如一只跳芭蕾的熊二,那画面太美不忍看……
眼前的小正太跳舞,显然比程魔王赏心悦目得多,如若他不是满脸誓死如归的表情,可能舞台效果就更好了……
蒋晴忍笑忍得心肝五脏都有些疼,眼见小正太一段舞罢脸都绿了,正想挥手就此放过他,偏偏一旁的小乞女竟看出了兴致,好奇开口问道:“这个程四郎,还有什么怪癖么?”
少年怒瞪小乞女,简直恨不能将这猪队友手刃当场:有你这么坑人的么?我莫不是救了条白眼儿狼?!
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问了……蒋晴眼眸一轮,抿唇道:“我听说,程四郎一曲舞毕,都要以大头朝下拿大顶的姿势作为结束,以彰显自己俾睨众生的傲气!”
“当……当真?”少年真的快哭了,在心底呐喊:程四郎你个变态啊!
“自然是真的!程四郎何许人也,洒脱不羁堪比魏晋时的竹林七贤,连跌进茅坑里都能甘之如饴!”
蒋晴正眉飞色舞,编排到嗨处,却忽闻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臭婆娘!你又在背地里诋毁小爷的名声是不是?!”
程俊不悦地一脚踏进门来,瞪蒋晴道,“我看你是一天不挤兑我就浑身难受哇!”顺便瞥了惨绿少年一眼,“这谁呀?”
少年正沮丧着,随口接道:“我乃卢国公府程四郎……”
“啪!”他话未说完,脑门儿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个爆栗,“谁?你再给小爷说一遍?!”
少年被弹得脑门儿生疼,满脸委屈道:“我说我是程四郎!”对!就是那个变态的程四郎!你也敢动手?!
“啪!!”
程俊怒极反笑:“就你个毛儿还没长齐的小崽子,也敢冒充小爷我的名号?谁给你的勇气?!”
少年接连挨了两记,终于反应过来,“你你你……你就是程四郎?!”方才的诸多委屈腹诽,此刻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个变态啊!!”
“啪!!!”
“小爷还没追究你冒名顶替,你还敢骂小爷?!”程俊暴跳如雷地一把揪住少年后襟,“这究竟是哪家的熊孩子?带我找你家长辈去!我得跟你爹好好说道说道!”
少年感觉自己像只小鸡崽儿似的被拎了起来,其状很是丢脸,边喊着“放我下来”,边手舞足蹈地用力挣扎,偏偏这个变态的程四郎一只手像钳子似的,任他百般挣扎就是挣扎不脱。
少年恼羞成怒,终红紫着一张脸喊道:“我家长辈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实话告诉你,我爹乃是当今圣上!!”
“啪!!!”
程俊这一记警告意味十足,压低了嗓门叱道:“臭小子!这等犯上的话是能乱说的吗?”
“我父皇真是当今圣上!我乃皇九子……哎!别再动手了啊!再动手我、我、我……”
看眼前的少年羞愤得眼圈都红了,程俊索性松手将他放下来,冷笑睨他道:“还皇九子……看把你给能耐的,刚才还冒充小爷,这一会儿工夫又改冒充皇子了?你咋不说你是玉皇大帝的外甥二郎神呢?”
见他不依不饶,蒋晴觉得再这般下去,这小正太被打击得太惨,容易落下心理阴影,于是上前劝和道:“算了算了,我看两个孩子不过是饿了,为混口饭吃也是怪不容易……行了,包子钱不要了,你们走罢!”
程俊很是不甘,还想多教训这熊孩子两句,熟料那少年冲他发出恨恨的一声“哼”,愤愤然转身便走,小乞女愣了愣,赶忙跟了上去。
少年满怀恼恨,像只鼓胀胀的河豚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小乞女毕竟年纪小,跟了一阵便快要跟不上,不得不喊道:“哎!你等等我呀!”
少年停下脚步,一脸忿然地望着小乞女:“你肉包子也吃了,笑话也看了,还跟着我做什么?非要看我拿大顶才满意么?!”
“不是不是!”小乞女赶紧摆摆手,又有些纠结道:“我……是怕你再到处骗人,万一被人揍了,就不好了……”她想了想,突然绕到少年面前,用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盯着他,正色道:“我娘生前说过,人穷不能志短,即便是挨饿受冻,也不能去做那坑蒙拐骗、伤天害理的事!”
少年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敢情这小丫头真把我当成了骗子!“我没骗人!”
“还不承认?”小乞女瞪大眼睛撇嘴道,“冒充人家程四郎,结果被程四郎抓个现行,这不叫骗人叫什么?!”
“我……”少年气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冒充程四郎确是假的,但我是乃皇九子是真的呀!”
小乞女果断发出一声“切”,鄙夷道:“行了行了,别嘴硬/了,你若当真无处可去就跟我走,今儿是义宁坊景寺施粥的日子,运气好的话,还能领到两个素饼呢!”
“我才不去呢!”少年索性一屁/股蹲下来,伸手在地上画着圈圈,在心里深刻反思自己今儿是做得什么妖:生平第一回行侠仗义,就被几个小乞丐追得丧家犬似的跑;吃顿饭被人当成吃白食的无赖;真诚吐露身份还要被这小乞女当成骗子……这世道怎么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八壹中文網
少年简直无语问苍天,想回家,想爹爹……
少年正万般颓废着,冷不丁听到身后一个尖细颤抖的声音:“殿下!”
这如同指甲划过玻璃似的嗓音,让小乞女陡然打了个冷颤,然在少年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般美妙,瞬间从地上跳将起来,“黄伴伴!”
不远处,一个白胖的中年宦官激动地颤着一身肥肉,如同个皮球般滚了过来,一把抱住少年颤声道:“殿下呀!可找到你了!可让老奴担心死了!”
少年再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落。见主子掉了泪,黄伴伴愈发惶恐,跪下忏悔道:“都是老奴不好!竟是将殿下给走失了,请殿下责罚!”
他这么一跪,身后跟着赶来的二三十个龙武军将士也“呼呼啦啦”跪了一片,齐声道:“属下等失职,请殿下责罚!”
黄伴伴悲泣道:“老奴照看不周,让殿下受了惊吓,老奴罪该万死啊!”说着,便抬起浑圆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掴。
少年赶紧一把拦住:“不怪你,是我自己溜走的!我……我只是想无拘无束地在长安城里走一走,看看太极宫外面的世界,我……”没想到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他这半日里经历的坎坷曲折,简直可以酿一大壶苦酒了!
“老奴省得!殿下终日在宫里,也是寂寞的很!”黄伴伴踉跄起身,用颤抖的手拂去少年脸上的泪痕,“幸亏老天保佑,让殿下安然无恙……这额头上的红/肿是怎么回事儿?”
他不说,少年倒忘了,此刻伸手一摸,竟痛得龇牙咧嘴,这才想起方才被那蛮不讲理的程四郎连弹了四个爆栗,顿时勾起了心头火,咬牙道:“此仇不报非君子!李忠!带人跟我找场子去!”
被唤做李忠的龙武军郎将听说殿下被人欺负了,顿时怒火中烧,起身大手一挥:“替殿下报仇!”
少年气势汹汹地刚走了两步,却见那小乞女依旧大张着嘴巴呆立在原地,又折回来对她道:“你不是不信我么?且跟我回趟醉月楼,我要让那程四郎亲口承认,我就是皇九子!”
说罢,不由分说便拉起发愣的小乞女,掉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