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双方终于协商一致达成谅解,黄伴伴安舒一口气,忙夹在中间陪笑道:“既然殿下与程少郎君是不打不相识,不如一同喝杯茶,一笑泯恩仇如何?”
李治想想终究是自己冒充人家程四郎的名号在先,被人家当场抓个现形,弹几下脑门也不冤,只得点头道:“也好”。
一旁的蔡掌柜便极有眼色地上前,点头哈腰地引着晋王殿下和程俊往二楼清净雅阁去。
郎将李忠正要跟上去,却忽然被蒋晴拦了拦:“这位将军请留步!”
李忠脚步一滞,知道这位是卢国公府的女眷,忙抱拳道:“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蒋晴笑得很客气,“只是妾身想起,方才将军进店时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还喊了几句什么,对我家酒楼很不满的样子。”
李忠立时冷汗涔涔:敢情这位程夫人是找后账来了!赶忙抱拳垂手道:“夫人赎罪!方才李某护主心切,言语不恭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好说好说。”蒋晴笑道:“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才一会儿的工夫,便记不太清方才李将军都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什么:‘大胆!敢对殿下不敬!’,再往后是什么来着?”
见这位夫人一副不折不扣的态,李忠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往回捋:“末将还说:‘来人,给我将这以下犯上的混账拿下’……夫人!末将当真不知是程少郎君,这才出言不逊,这就当面去向程少郎君负荆请罪!”
熟料这位程夫人却大度地摆摆手道:“那倒不必,是程四郎有眼不识晋王,居然还跟殿下动了手,将军即便真将他拿下他也不冤……再往后一句呢?”
李忠额角满是黑线:“……把这欺客的黑店给我砸了?”
蒋晴明眸一亮,抚掌道:“没错!就是这句!大丈夫当一言九鼎,李将军既对属下发此命令,岂能不执行啊?”
“这……”李忠一张脸都白了:如今卢国公爷正领着左右龙武军大将军之职,严格来说正是他的顶头上司。若被这位顶头上司知道他带人砸了程家的铺子……李忠有理由相信,他下月此时便会出现在茫茫沙漠之中,从龙武军郎将变成一名光荣……且悲催的戍边将士。
李忠惊出了一辈冷汗,忙不迭摇头摆手道:“方才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若知是卢国公府上的产业,末将万万不敢下这等狗屁命令啊!”
蒋晴心中冷笑:听这意思,若是寻常商户家的铺子,你就毫无压力地砸了?还真是将“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八个字演了个淋漓尽致!
面上却笑道:“李将军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军令如山,你的众手下都在后面看着,将军若出尔反尔,日后还如何服众呢?”
李忠嘴唇都哆嗦了:这位程夫人真是伶牙俐齿、心机极深,句句似乎都在替他考虑,却三言两句便将他挤兑得下不来台……
李忠有些惶然地四处搜索了一下,忽见身边桌上正摆着一只粗瓷大碗,忽然灵光一现,忙抄手掂起来,用力摔在了地上。
“咣!”大碗无辜受累,顿时粉身碎骨。
李忠长吁了一口气,抹着额角冷汗对蒋晴陪笑道:“夫人,末将已然砸了贵店的东西,算是出令有行了!至于这碗钱,末将自当双倍赔偿!”
蒋晴心中暗笑:这厮倒有几分急智……面上却蹙眉摇头,深表不满道:“李将军身为朝廷武官,怎么能搞形式主义呢?怎么做这样的面子工程呢?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李忠简直快哭了:“夫人……究竟意欲何为呀?您尽管吩咐,末将悉数照办便是!”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求放过好不好?
蒋晴脸上的笑容愈发热情,豪迈挥手道:“李将军既然说要砸店,那就必须砸!且要砸得保质保量、砸得认真负责!”
李忠:“……”
二楼雅阁门口,程俊和李治并排立在栏杆边,瞠目结舌地望着一楼大堂里尘土喧嚣,热火朝天。龙武军士兵在包工头……是长官李忠的带领下砸得着实卖力,没过一会儿功夫,大堂里的屏风、隔断、摆设等皆被砸得鸡零狗碎,一片狼藉。
程俊心中不得不惊叹:这婆娘居然三言两语,便让晋王的龙武军侍卫当了免费拆迁队……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婆娘的一张嘴,不敢说抵得上千军万马,至少抵得上二十个龙武军了……程俊正细思恐极,却听身旁的李治道:“因在宫中常听三皇兄提起程兄事迹,耳熟能详,故而一时情急,便打了程兄名号,还请程兄海涵。”
程俊这才明悟:三皇子吴王李恪,也是个爱热闹闲不住的性子,与程俊同在端郡王率领的马球队中效力,彼此颇为熟识。想必李恪在自己这个九皇弟面前没少说他程俊的糗事。
然事到如今,程俊也没法子跟晋王计较,只得大度道“无妨无妨”,却忽然想起一事,向李治问道:“敢问殿下,程四郎横行长安城、醉打寿康伯,东西两市吃白食,吃完还要跳破阵舞,跳毕不忘拿大顶,这些污我清白的混账话,难不成也是吴王殿下跟您说的?”
“那倒不是,”李治似笑非笑地往下指了指:“是你家夫人说的!”
“……这臭婆娘!”程俊恨得牙痒,“平日里挤兑我便罢了,居然还在外面毁我名声!她……”
李治看他咬牙切齿却终没“她”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对这位资深纨绔心生无限悲悯:“治在宫中,也曾听父皇说起赐程蒋两家联姻之事。听闻蒋御史在朝堂上便以能言善辩著称,不想蒋家千金更是青出于蓝。程兄得妻如此,想必……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的。”
程俊被一语扎心,无限怅惋地叹了口气,中肯道:“劝殿下以我为鉴,日后选妃成婚之时,定要选那温良内敛、不善言辞的女子……嗯,娶个哑巴最好,一辈子能省多少心呐!”
程俊很受伤,感觉自己的名声被自家臭婆娘给毁了,毁得规格还特别高,直接吹到了晋王殿下耳朵里,搞不好还会上达天听,到时候连当今陛下都知道程家四郎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纨绔子弟,兴之所至还可能安排御用文人以他程四郎的事迹编上几回书,作为长安世家子弟的反面教材广泛流传,让各家引以为戒……
程俊越想越丢脸,越想越生气,以至于送走了晋王李治之后,整个人依旧黑着一张臭脸,直到回了岁勉阁也没跟蒋晴说一句话。
程小纨绔使性子,蒋晴反倒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毕竟是她一时兴起,编排了他许多不良恶好,万一传了出去确是不好听。再说今日若非程小纨绔出面解围,只怕戏弄晋王李治之事还真不好善终。两相权衡下来,蒋晴难得地对程俊生出些愧疚之感。
于是在她沐浴更衣、收拾停当之后,见程俊依旧臭脸恹恹地斜倚在塌上,便堆出个笑脸主动凑上去:“四郎,妾身有事请教。”
程俊白她一眼,幽幽道:“我不过是个横行长安城的纨绔混账,何德何能让你这世家才女请教呢!”
得,气儿还不顺呢,蒋晴暗自腹诽:一个大老爷们儿,心眼儿怎地这般小?
但她本就是抱着道歉和解的态度来的,只好拿出前世对待金主爸爸的态度,继续陪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四郎乃是国公之子,自有世家子弟的气度和风范,见过的世面又岂是我一个闺阁妇人能比的?就说今日,若非四郎以一己之力震慑住晋王的龙武军侍卫,咱们酒楼岂能幸免于难?”
这才像人话!程俊听得顺耳,随口道:“那是啊!若非小爷我临危不惧急中生智,力挽千钧地拦下了那帮杀才,咱们醉月楼恐怕早就被砸得不成样子了!”
说罢,却又转念想起:酒楼似乎,最后还是被那帮杀才砸得不成样子……
程俊摸了摸后脑勺,突然有些疑惑:那小爷我一番操作猛如虎的意义何在?
蒋晴见程俊面色稍霁,心想这糖衣炮弹的恭维果然有用,不等他想明白,便继续道:“再说了,四郎你历遍长安城,自是见多识广、人脉宽泛,自是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奇闻异事,见过多少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我自是要虚心求教了!”
程俊越听越高兴,暗想这婆娘的一张嘴,损起人来能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然真夸起人来能让人飘飘欲仙……顿时将方才的疑惑和不快统统抛诸脑后,摆出个博学强识的模样,道:“说罢!但凡是小爷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
蒋晴在心底吁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家伙哄好了!敢情直男使起小性儿来,比个大姑娘还麻烦!于是忙不迭切入正题:“长安城里都有哪些网红美食?”
程俊被问得不明觉厉:“……什么网什么红?你怎么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蒋晴自觉失言,只好换个问法:“长安城的酒楼茶肆里,都有哪些独一无二、别具特色,又特别受食客青睐的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