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被她赞得,开心得脸都红了,边捡鹅掌边道:“这是我娘家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当年我怀着大哥儿的时候,害口呕得厉害,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就想这一口醪糟鹅掌,所以特地去跟我娘要了方子来。此后每年都要酿上两坛打牙祭。四弟妹若是喜欢,我赶明儿再酿上一坛给你送去!”
适逢婢女端了热好的三勒浆来,给二位娘子倒上。蒋晴便端杯对杨氏道:“那我就借花献佛,先谢过二嫂嫂美意了!”
二人便共饮一杯,杨氏笑道:“什么借花献佛,也就你这书香门第的才女,说话都客客气气文绉绉的。可惜你二嫂是个没本事的,除了会酿个鹅掌,便别无所长了。”
她沉吟一下,对蒋晴问道:“听闻弟妹你接手了东市的酒楼,这偌大个酒楼经营,可需要不少银子吧?”
蒋晴“唔”了一声,这话倒问到了她的难处:这些日子醉月楼从重装到采买,可谓花钱如流水。程三郎给的几百两资金早已花得干干净净,蒋晴又不好意思总向他开口,只好先拿自己卖单丝罗的分红银子往里贴,贴得她割肉似的心痛。
杨氏见她不否认,继续小心翼翼地道:“二嫂我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弟妹可莫要笑话我。你看我这晚香阁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只靠二郎一个人的俸禄养活,大哥儿二哥儿又到了请师父的年纪,真是处处需要花钱。
二嫂我这些年精打细算、抠抠捡捡的,也存下了几个体己钱,就想着能不能在弟妹你的酒楼里凑个份子,既能解了你的用钱之急,来日二嫂我也能赚几两银子的红利,弟妹你意下如何?”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蒋晴明白了,笑道:“先要多谢二嫂对我如此信任了!不瞒二嫂嫂,如今酒楼重新开张在即,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二嫂嫂若愿意投资入股,倒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杨氏听蒋晴话中之意是应允了,自是喜上眉梢。然蒋晴话锋一转:“但我得事先与二嫂嫂说清楚,我呢,经营酒楼也是头一回,开业之后能不能赚钱,连我自己也不敢打包票。若二嫂嫂仍愿意入股,咱们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自会倾尽全力让酒楼红火,咱们都多赚银子;但倘若真暂时遇到难处,有个亏损的时候,也还请二嫂嫂海涵。”
“那是自然!”杨氏忙点头道,“做生意么,哪有稳赚不赔的?再者说,万一弟妹遇到什么难处,我家二郎和我娘家爹爹,在长安城中多少还有些人脉,保不齐还能帮一把呢!”
“那就太好了。”蒋晴见杨氏是真心入股,便道,“我回去便拟个章程,将二嫂嫂如何入股、如何分红皆写清楚,明日给二嫂嫂送来过目。二嫂嫂若觉得合适,咱们今后便是合作伙伴了!”
“那敢情好哇!”杨氏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忙殷勤劝酒,“章程什么的不着急,弟妹今儿且在我这里多喝两杯……”
就在蒋晴与杨氏把酒言欢谈入股之时,徐莺儿却端着一盘薏米仁糕进了岁勉阁正房。
下人们对于徐姨娘来寻四郎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她也算是半个主子,出入正房也无甚不妥,便也无人阻拦。
徐莺儿端着盘子推门而入,口中道:“妾莺儿来给相公和四娘子送些糕点,还请……”
说了半句,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徐莺儿放下盘子,往里屋卧房望了望,见床帷高挂,的确是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了,方才分明听红儿说,见四娘子回来了,怎么转眼的工夫又不见了人?
前两天,四郎和四娘子因她戴孔雀银簪之事大吵了一架,到现在还未和好。此事传到大娘子耳朵里,大娘子让秋月捎了只鎏金步摇给她,对她大加褒扬,还鼓励她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作妖。
作妖此事,徐莺儿其实并不擅长。然为了不被大娘子重新弄回教坊司,她必须努力体现她存在的价值。
徐莺儿一双眼眸滴溜溜,在屋内四下打量了一圈,忽见四娘子的书桌上正压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徐莺儿好奇凑上去看:“茴香、胡椒、桂皮……”她有些不解:这些名字看起来像是药材……莫非,四娘子病了?
可四娘子日日早出晚归,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实在不像有疾啊……徐莺儿蹙眉想了想,忽然心惊:莫非,四娘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让人知晓?
四娘子有隐疾之事,如若被大娘子知晓了,想必十分中意……徐莺儿想了想,伸手将那张写满字的纸拿起来,折了几折塞进了衣袖里。
拿罢,又怕四娘子回来发现“药方”不见起疑心,于是故意将桌上一摞裁好的纸弄得凌乱一地,再用毛笔甩上一些墨点子,只做是被风吹乱了的模样,这才端起糕点盘子,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徐莺儿一颗心乒乓乱跳,只觉得衣袖里揣着的纸着火似的发烫,趁院中四下无人,赶忙溜出门往碧水阁去。
“这是……药方?”
小崔氏拿着那张纸上下审视,但见上面写的东西有些听说过,有些却是闻所未闻。
“妾儿时读过几本医书,倒听说过桂皮、百香等物皆可入药。”徐莺儿怯怯道,“故而妾猜测,许是四娘子身患什么难言之隐,又不想让人知晓,故而自己写了药方,准备派心腹之人抓药去。”
这想法让小崔氏眼前一亮,咬牙笑道:“那贱人便是身患恶疾,也是自作自受!”一旁的周婆子进言道:“四娘子到现在也不见有喜,说不定正是患有不孕之症呢!”
“当真?!”小崔氏喜出望外,对怯生生立在面前的徐莺儿道,“若那贱人当真不能生,你翻身的机会可就来了!”
听她如此说,连徐莺儿眼眸中都闪过一抹期许。大娘子谨慎起见,对周婆子吩咐道:“去将陈大夫唤来!”
陈大夫是卢国公府的住家大夫,替程夫人调理身体,兼治程家男子的诸多跌打损伤。听说大娘子相召,自是很快就到。小崔氏将那药方递到他手上,“你仔细看看,这方子是治什么病的?”
陈大夫展开药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疑惑道“这……”揉揉老眼又看了一遍。
一旁的小崔氏等得不耐烦,啐道:“一个方子也值当得看这么半晌?!莫不是你学艺不精,看不懂不成?”
陈大夫赶忙拱手行礼道:“禀大娘子,并非老夫看不懂这方子,实在是……它并不是个药方啊!”他指着方子上的字道,“您看,这茴香、桂皮、干姜、百香等物,的确是中药材不假,但它们也可以当调味料,做烹饪之用啊!”
听说不是药方,小崔氏大为失望,很是不满地瞪了徐莺儿一眼,“你的意思是,这方子上列的东西,都是些调料?!”
“正是,正是!”陈大夫赔笑道,“只是有些调料乃是西域特产,平日里并不常见而已。”
不是药方,就意味着蒋晴没有不孕不育之类的隐疾。小崔氏很是灰心丧气,随手屏退了陈大夫,想了想又向徐莺儿问道:“蒋晴那贱人,没事弄这许多奇奇怪怪的调料做什么?”
徐莺儿只得垂眸道:“妾实在不知。”
“你终日杵在岁勉阁有什么用?!”小崔氏怒啐道,又对周婆子吩咐,“把你那闺女叫来!”
秋月闻讯而来,小崔氏让徐莺儿将那方子上的字给她念了一遍。秋月仔细思忖一阵,终被上面的“胡椒、茴香”勾起了记忆,道:“大娘子,这方子十有八九,是四娘子用来烤肉的秘方!”
听到“秘方”二字,小崔氏眼光一亮,“什么烤肉?!”
秋月便将几日前,四娘子在岁勉阁小院儿里烤羊肉,令梨儿去向膳房的胡人厨子要羊肉和调料之事说了一遍,“四娘子将腌渍过的羊肉穿成小串儿,用灶火烤的外焦里嫩,最后再撒上茴香等物磨成的粉,顿时香气四溢……满院子的下人都吃得满口流油,直呼世间第一美味。婢子当时也吃了两口,的确是鲜香入味,回味无穷。”
秋月说着,回忆起那烤肉串的美味,忍不住暗咽了两口口水。小崔氏却面露不悦:“两口烤肉就把你收买了,真是扶不起的墙头草!”
秋月骇得赶忙跪下告罪,一旁周婆子见女儿挨骂,忙不迭岔开话题道:“大娘子你想,四娘子如今正经营着东市的酒楼,这烤肉秘方会不会……就是她打算用来让酒楼起死回生的招牌菜啊!”
她如此一说,小崔氏顿觉有道理,“亏得你这老货灵醒,否则就真让那贱人得偿所愿、名利双收了!”
说到关键处,小崔氏屏退了徐莺儿和秋月,向周婆子问道:“依你看,要如何才能黄了那贱人的生意?”八壹中文網
周婆子眼珠一转,笑道:“大娘子莫急,如今她的酒楼尚未开张,而这招牌菜的秘方已然到了咱们手上,这正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