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晴在房内歇了一阵,又趁着得闲,将随身带来的长兴酒坊和醉月楼的账目单看了看,研究了一下近期的发展方向和宣传重点,不知不觉间已是日暮十分,刚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见静贤师太和徐莺儿敲门进来。静贤师太手中提着个红漆木食盒,交给桃儿摆晚饭,又凑过来殷勤问蒋晴这禅房可住得习惯,缺什么少什么,堪堪得宾至如归。
“承蒙师太费心,我住得很好。”蒋晴更坚定了要挖她跳槽的想法:能提前预见顾客的需求,适时送上最贴心的服务,这是多么好的业务经理苗子。
反观莫名热情,来帮桃儿杏儿摆晚饭的徐莺儿,总觉得她今日谄媚得有些过分,弄得蒋晴心里怪怪的。
“夫人,咱们庵里的素斋清淡了些,如若不合夫人的胃口,您尽管开口吩咐,我让人再给您做去。”
蒋晴看了看炕桌上的四菜一汤,虽说都是青菜萝卜、豆腐鸡蛋,倒也做得干净精致,遂颔首道:“我本就口味偏淡,这饭菜甚和我意。”
静贤又殷勤建议道:“夫人用罢晚膳不妨往后山梅林走走,梅花在夜幕十分香气愈浓,格外清冽呢!”
蒋晴觉得她有些热情过头,却也只能客气道,“不了,今日有些乏累,待明日再去赏梅不迟。”
她话说完,正替她盛汤的徐莺儿便手一抖,将汤泼在了自己裙摆上。静贤师太见状忙道:“哎呦,大冷天的,打湿了裙子恐怕要着凉,我带姨娘去擦拭擦拭!”
说罢,偷眼瞥蒋晴,见她并未起疑,忙拉着徐莺儿往门外走。
行至门外,静贤嫌弃地将徐莺儿甩开,白她一眼道:“鱼还没上钩呢,你先慌个什么?”
徐莺儿咬着嘴唇,双眼中满是惶恐:“可……她方才不是明明白白说了,她今儿不愿去后山!她不去,咱们还能强行绑她去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这事儿咱们必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不能被人看出了端倪!”静贤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人已经在后山埋伏着……既不能绑她去,那就诓她去!”
“如……如何诓她去?”徐莺儿心想,四娘子狐狸似的精明,哪里是那么容易被诓的?
“这……”静贤四下里望了望,恰见杏儿从蒋晴屋内出来,站在门廊外歇脚,便向徐莺儿问道,“那个,是你家夫人的贴身婢子?可讨她喜欢?”
徐莺儿在岁勉阁这些日子,倒也将岁勉阁的人事打听得清楚,“是,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婢子杏儿,听说是自幼便服侍她,情同手足一般。”
原来那才是杏儿,你这小妾倒是狡猾……静贤意味深长地望徐莺儿一眼,眼眸中划过一抹狠戾,咧嘴狞笑道:“那就是她了!”说罢,便换上那副和善讨喜的嘴脸,向杏儿走去。
杏儿刚伺候蒋晴吃饭,正趁空闲出来透透气,便见静贤师太一脸和气唤她:“杏儿姑娘……”
杏儿因静贤师太对她家姑娘热情周到,便对她颇有好感,“师太何事?”
静贤故作自责的样子道:“你看我这脑子,膳堂里还给夫人炖着松茸蘑菇汤,我这一忙活倒给忘了,想麻烦杏儿姑娘再跟我去端一趟?”
杏儿很痛快便答应了。静贤临走时,暗中给躲在不远处的徐莺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在此等着,便领着杏儿往庵院偏僻处行去。
杏儿越走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向静贤问道:“师太,咱们不是去膳堂么?正值晚膳时间,怎么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呢?”
静贤眼珠一骨碌,随即笑道:“给贵人做的饭食,哪能在大膳堂那么粗糙的地方?前面有个主持师太的小膳房,夫人的膳食都在那里做的。”
杏儿“哦”了一声,暗想原来出家人也开小灶,便不再疑心,跟着静贤往前走。
静贤将杏儿引至一间阴暗偏僻的柴房内,不等杏儿开口质疑,便道:“杏儿姑娘且在此处等等,贫尼这就端松茸蘑菇汤去。”
说着,却暗中后退两步,将立在墙角的一根拔火棍握在手里,趁杏儿东张西望不注意之际,骤然扬起向她后脑抽去……
蒋晴今日车马劳顿,的确有些乏累,吃罢晚饭在门前溜了溜食,就打算洗漱去睡了。
她正扬声唤桃儿杏儿来打水悉数,却忽见徐莺儿跌跌撞撞跑来,一脸慌张道:“四娘子……不好了!”
蒋晴倒没见过这小黄莺如此失态的样子:“何事惊慌?”
“娘子,方才一个看管后山梅林的姑子来,说方才听到林子里一声尖叫……”
徐莺儿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道:“那姑子说,梅林深处是一片断崖,不明就里的人很可能一不留神就掉落下去!她不放心便过去看了看,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答应,只见断崖边的树枝上挂着一片衣角!”
她说着,便将手里的一片布头递到蒋晴手上:“我依稀记得,杏儿妹妹今日穿得是绿色的衣裳,担心她出事,就赶忙来禀娘子!”
蒋晴看这布头的确似曾相识,不禁也紧张起来,起身便四处唤“杏儿”,须臾见桃儿匆匆赶来道:“姑娘,杏儿不在这里,也不知这会子跑哪里去了!”
蒋晴赶忙将布头拿给桃儿看:“这可是杏儿的衣裳?”
桃儿摸了摸便笃定点头道:“是,这是去岁我俩一同做的袄子,我做了件桃红的,她做了件绿色的。姑娘,杏儿她……”
蒋晴尚未说话,徐莺儿却失声叫道:“莫不是杏儿妹妹贪玩儿上了后山,结果不小心失足,从断崖上跌落下去了?!”
她如此一说,桃儿立刻吓坏了,“杏儿她……怎么会?”随即带着哭腔拉蒋晴的衣袖,“姑娘!快想法子救救杏儿啊!”
蒋晴此刻也有些慌了,赶忙道:“快叫咱们的人悉数往后山去找啊!”
“娘子!”徐莺儿一副快哭了的神情,“您用晚饭时,静贤师太来与我说,庵中住得都是女子,那几个车夫小厮待在这里实在不妥。妾想着不能扰了出家人的清净,便打发他们先回程府去了!”
“你……”果然是猪队友!然此刻蒋晴没空谴责徐莺儿的自作主张,想了想便对桃儿道,“你赶快去寻静贤师太,就说本娘子的一个婢子可能在后山坠崖受了伤,让她多派人手往崖底方向去搜!至于你……”蒋晴瞪一眼徐莺儿,“跟我往后山梅林寻去!”说着,撩起裙摆转身便往外跑。
徐莺儿想到后山上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山匪,心里着实拒绝。但事到如今,她又怕被蒋晴堪破了端倪,只得依言跟着她往后山去。
此时已是月上三竿时分,普贤庵后山笼罩在一片沉沉夜色之中,郁郁葱葱的树木被夜风吹过沙沙作响,偶尔夹杂着几声鸦啼猫叫,显得格外瘆人。
蒋晴担忧杏儿的安危,对周遭的环境浑然不觉,一心只往前走,反倒是她身后的徐莺儿,情知前面等待她们的是什么,越走腿越发软,心中不免盘算:虽说今日这一幕山匪劫持,乃是大娘子事先交代好的,临来之前,大娘子狠狠叮嘱她,一定要将这一出戏演好,莫要出纰漏。一旦蒋晴没了,那岁勉阁就是她徐莺儿当家做主了!
前景的确很美好,但……倘若那山匪出尔反尔,连她一同抓了怎么办?倘若四娘子真的被山匪抓走了,她回去又要如何向四郎交代?再倘若那无良的静贤走漏了风声,被程家人知道是她将四娘子送到了山匪手中,程俊会不会将她千刀万剐……
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这事不靠谱,终是萌生了打退堂鼓的心思,怯怯对蒋晴道:“四娘子,寻了这么久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说不定……杏儿就是贪玩儿,早已回家了呢?”
蒋晴摇头:“杏儿虽说年纪小,却不是个贪玩儿的性子。”
徐莺儿见说不动她,只好继续暗示道:“可这夜黑风高的,山上怕是不安全,万一有……”她将到嘴边的“山匪”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万一有鬼呢?”
蒋晴在前面头也不回:“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徐莺儿被他这话说得打了个寒颤,眼见蒋晴离那片设伏的梅林越来越近,她的一颗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心想我劝也劝过了,提醒也提醒过了,是你一意孤行不可活!
徐莺儿想至此,便趁着蒋晴不注意的档儿,转身在一棵老树后躲了起来。
蒋晴心系杏儿的安危,对徐莺儿的失踪浑然不觉,继续喊着“杏儿”一路往前走。
夜风吹来,将她急出的一身汗吹得凉透。蒋晴方才走得急,体力有些透支,便手扶一块大石头弯腰大喘着气,嗅见阵阵冷香袭来,才发现自己已置身梅林之中。
按照徐莺儿的说法,杏儿的衣角就是在这梅林之中发现的。蒋晴费力地直起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四处搜寻,口中大呼“杏儿!杏儿!”
熟料异变突生,一只不知从何处伸来的大手陡然捂住了她的口鼻,耳畔有人狞笑道:“杏儿没有,情郎倒是有一个,小娘子可愿意从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