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阁内，周婆子办完事从外面回来，便见大娘子的贴身婢女秋瑞正怯怯地在门外站着，两眼通红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很是委屈。
周婆子平日里便眼红秋瑞的位置，一直想生法子将她弄下去，把自己女儿秋月调来取而代之，见她这幅模样，便故作关心地上前问道：“呦，瑞姑娘这是怎么了？”
秋瑞正满肚子委屈无处诉，便吸了吸鼻子向她埋怨道：“咱们大娘子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火气大得很，我方才看她坐立不安的，便好意给她倒茶让她消消火，熟料大娘子喝了一口扬手就把茶碗摔了，说我故意倒滚烫的茶水给她，是存心想要烫死她不成！”
周婆子自是知道大娘子今日为何焦虑，却故作啧啧道：“要说咱们主子这脾气，急起来真是跟爆竹似的，讲不得道理！”
秋瑞被她这话一引，愈发觉得委屈：“不讲理的还在后头呢！我刚说了句‘不敢’，大娘子便指着我大骂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在大郎面前都穿红戴花、媚眼横飞的，唯恐大郎看不见你这副骚浪样子似的，我看你是存心想爬床上位，踩到我头上来呐！’说罢抬手就是一巴掌！”
秋瑞抚着自己犹自火辣辣的脸颊，眼泪都落了下来：“周妈你说，我伺候大娘子许多年，素来老实本分，哪里有过那样的想法？大娘子她……”
周婆子心中暗爽，却忙着安慰道：“瑞姑娘别委屈了，咱们主子你还不清楚么？发脾气都是一阵风儿，过去也就罢了。再者说了，凭瑞姑娘你这相貌人才，将来自是要配个如意郎君的，哪能低三下四给人当小妾呢？”说罢，便推着秋瑞道，“姑娘哭得脸都花了，且歇歇去，大娘子这里有我照应着。”
待秋瑞千恩万谢地去了，周婆子脸上方划过一抹鄙夷笑容，转身进了屋。
大娘子小崔氏正在屋内坐立不安，见周婆子进来，竟是“腾”地弹起身来骂道：“叫你去办点儿事，去这许久不见人影！是不是又偷懒耍滑去了？！”
周婆子忙陪笑作揖：“大娘子，老奴哪儿敢呢？不过是方才在门口碰见秋瑞，被她拉着抱怨了几句，耽误了片刻。”
小崔氏冷哼道：“那贱蹄子还敢抱怨？她抱怨些什么？”
周婆子一副自己多嘴了的后怕状，支吾道：“也没什么。”
小崔氏拍桌怒道：“叫你说你就说！”
周婆子期期艾艾道：“瑞姑娘说，大娘子如今蛮不讲理，脾气大得很。她在大娘子跟前伺候许多年，大娘子还是说打就打……”
“贱蹄子倒敢倚老卖老了！”小崔氏啐道，“我早看不惯她那副邀宠卖乖的狐媚样子，趁早给打发了出去干净！”
周婆子赶忙附和道：“可不是么，所谓女大不中留，方才秋瑞还跟老奴说，凭她的相貌人才，自是要配个如意郎君的，哪能低三下四给人当小妾呢？”
她如此说，小崔氏便愈发生气，冷笑道：“听这意思，这贱蹄子倒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私觅情郎了！好大的胆子！”
她恨恨地将手里的帕子绞了绞，对周婆子安排道：“我还就偏不能让她遂愿，你回头就给我寻个人伢子来，将秋瑞这贱蹄子给发卖得远远的，省得她在我眼前碍眼讨嫌！”
周婆子见目的达到，忙低头称“是”，这才说起正事：“老奴方才奉娘子之命，去地牢提点过徐莺儿了。”
这正是小崔氏今日忐忑不安的原因，她忙问道：“如何？”
“老奴根据娘子的吩咐，将利害关系都跟她说了：倘若她三缄其口，独自拦下所有的罪责，老爷夫人面前自有大郎和大娘子为她说情，犹可寻个正经人家将她远远嫁了；倘若她胆敢吐露出跟大娘子有关的半个字，哼哼，便不是被发卖回烟花之地那么简单了！
老奴一番连说带唬，那贱蹄子便吓破了胆，一个劲儿地叩首，指天誓日地保证不会说出一个字去。”
小崔氏这才放下心来，手抚胸口道：“她识时务就好。”
周婆子却又话锋一转：“可徐莺儿亦跟老奴提到，说昨日在普贤庵被四郎抓个现行之时，因为惊骇过度，曾吐露了一句‘大娘子’，只不知四郎有没有听得清楚。”
小崔氏一颗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恨恨骂道：“贱蹄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索性趁大郎剿匪未归，想法子弄死了她，省得她再胡说八道！”
“大娘子不可！”周婆子赶忙制止，“如今这徐莺儿是吴氏夫妇勾结山匪的重要人证，若是骤然死了，老爷定要严查，到时候查到咱们头上就不好办了！”
“那就眼睁睁等着她将老娘拖下水？！”小崔氏咆哮道，“依程四郎那无理还要搅三分的性子，如今更要得理不饶人！”
周婆子在来得路上早有计较，眼珠一轮便笑道：“依老奴看，娘子不妨来一出‘以退为进’！”
小崔氏不满地瞪她一眼：“什么时候了？老货有话直说！”
周婆子便道：“趁着大郎剿匪未归，老爷尚未审理此事，娘子先找夫人请罪去！”
“你痴傻了不成？那本娘子岂不是不打自招?!”
周婆子陪笑道：“娘子啊，自己招认总比被四郎夫妇告状好吧？起码主动权在娘子手里，娘子只需认下些小过失，譬如将徐莺儿送来的秘方给了崔氏夫妇之事。您想啊，让四娘子做砸醉月楼的生意，本就是夫人的授意，如今娘子您不过从中略出薄力，便是被夫人知晓了，也不会苛责于您呐。”
小崔氏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那山匪之事……”
“我的娘子啊，山匪之事跟您有何相干？分明就是吴氏夫妇为打击报复，私下里勾结了四郎的小妾徐莺儿，一同做下的肮脏龌龊事，此事您从头到尾，可是毫不知情啊！”
周婆子说罢，煞有介事地冲小崔氏眨了眨眼，小崔氏终于明白过来，一拍掌心道：“对呀！此事分明是我那不成器的表妹夫妇做下的蠢事，跟本娘子毫不相干！本娘子今日骤闻此事，也是着实震惊、始料未及呀！”
“这就对了！”周婆子狡黠笑道，“再者说，四娘子被山匪绑架之事，还大有文章可做呢！”
蒋晴这几日，总觉得后背飕飕发凉。
不晓得是不是她自己多心，走在程府的院子里，总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悄悄议论着什么。
蒋晴下意识地摸摸脸又摸摸发髻，向桃儿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头发乱了？还是衣裳穿得不合时宜？”
桃儿替她上下审视一边，摇头道：“没有啊，姑娘一如往日地貌若天仙、绝代风华。”
对于她这不着痕迹的日常恭维，蒋晴便心安理得地受了。想想两日后便是程夫人的寿辰，而程家人本就有在寿礼上暗搓搓彼此较劲、相互打探情报的特殊癖好。之前程魔王寿宴前也是如此，阖府上下一片如临大敌的氛围，搞得蒋晴以为程魔王脑子抽风要举旗造反，险些收拾细软逃家而去。
如此想想，蒋晴也就释然了，不再去理会那些聚堆指指戳戳、嘀嘀咕咕的下人们。
对于程夫人的寿礼，蒋晴并未十分上心。究其原因便是，程夫人是站在小崔氏阵营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论她蒋晴送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完美寿礼，程夫人也不会因此高看她一眼、厚爱她一分。既然如此，便不值得煞费苦心。
于是蒋晴派桃儿去向瑞妈打听了打听程夫人的喜好，在御蝶坊定制了一套富丽堂皇，极具暴发户气质的莲花纹金梳加鎏金镶玉双凤步摇，看起来流光溢彩、豪横外露，很是有排面。
两日后，便是程夫人的寿宴。程家在长安城的亲戚皆来拜贺。而程夫人的娘家——清河崔氏的几位族中长辈也专程赶来，只为替程夫人涨脸。
程家的酒宴一直走豪放路线，素来是五魁首与六六六齐飞，猪头肉共酱羊肉一色，让人有种误上梁山忠义堂的感觉。但因今日有崔家人在场的缘故，程家的亲戚和家将门显然收敛了很多，连挥刀割猪头肉都恨不能翘起个斯文兰花指，看得蒋晴由衷替他们难受。
酒过三巡，程家的子弟们便依例开始向长辈们敬酒。程俊和蒋晴夫妇亦不能免俗，先向程咬金夫妇敬酒，而后是崔家和程家的几位叔伯长辈，最后则需依次向三位兄嫂敬酒。
轮到向程处嗣夫妇敬酒时，蒋晴见小崔氏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中便有种不祥的预感，暗自扯了扯程俊的袖子，示意他敬完赶紧走，免得节外生枝。
可惜程俊酒正到酣处，对她的暗示浑然不觉，反而兴奋地跟大哥程处嗣聊起那日进山剿匪之事。
他们刚聊了几句，小崔氏便提高了嗓音，一脸心有余悸地道：“先前只听说山匪草寇穷凶恶极，无恶不作，着实吓人！听闻四弟妹那日竟被山匪头子只身劫走，拖至后山之上足有半个时辰！这期间，四弟妹可曾遭遇了什么……不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