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氏自是不想承认,但此事偏有程管家作证,她抵赖不得,只得硬着头皮道:“是,秋月的确在我这里帮忙盘账几日,可即便如此,她也是四弟妹手下之人呐!”
说罢,她又怕蒋晴再说出什么让她招架不及的话来,赶忙对程夫人建议道:“母亲,咱们再怎么说也是空口无凭。如今四弟妹也到了,不如将秋月押上来审问一番,一切不就都清楚了么?”
程夫人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冷声吩咐道:“把秋月那贱婢带上来!”
两个壮硕仆妇道声“是”,便往里屋将五花大绑的秋月拎了上来,一把仍在了地上。
秋月顾不得疼痛,赶忙连滚带爬地往程夫人脚边蹭,哭告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婢子也是情非得已,是四娘子……是四娘子她逼迫婢子这么做的!”
她此言一出,小崔氏便得意洋洋道:“如今这贱婢都已经招认了,四弟妹还有何话可说?”
对于秋月的反咬一口,蒋晴早有准备,不疾不徐道:“既然是我手下的婢女,且容我问她几句话。”说着,冷眼望向秋月,问道:“你说是我逼迫你做的,那便请你当着夫人的面详细说说,我是如何逼迫你的?”
秋月愣了一愣:方才仓促间,她只是跟娘亲统一了口径,本以为一口咬住四娘子,四娘子必定要忙着替自己辩护,却未想到她会捋细节。
幸而她此时还算智商在线,将大娘子威逼利诱她的话语皆忆了起来,“四娘子说,婢子若能成功,便是平步青云,翻身做主子;倘若我不干,她便寻个由头将我发卖到腌臜之地,让婢子被千人跨万人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说罢,又向程夫人叩首道:“婢子区区一个下人,被主子这般胁迫,又能有什么办法?做出这般卑劣之事,实在是万不得已呀!”
她说罢,不等程夫人开口,蒋晴反倒“啧啧”摇头道:“这般逼迫下人的主子,也真是心狠手辣了!不过秋月啊,你能不能再说得更详细些,这些丧心病狂的话,是本娘子何时何处,在何等情境下跟你说的,身边又有何人为证呢?”
“这……”秋月没想到她问得这般仔细,求助地瞥一眼她娘亲,没获得任何提示,只得硬着头皮编道:“就……就是两日前的……一个中午,在岁勉阁书房里……身边,并无旁人。”
“你确定?”蒋晴不疾不徐,岔开个话题道,“因这几日是岁末,醉月楼和酒坊的生意也是繁忙至极,我每日里辰时不到便出门,忙到天黑才得回府,酒楼的掌柜和我院里的下人都能证明……哦,三兄长这几日常往醉月楼去清点账目,对此也清楚得很。”
她说着,瞥一眼紧张又不甘的小崔氏,悠悠道,“而五日前,大嫂手下的周管事……唔,正是旁边这位,来借人时说得清楚,因为盘账事忙,秋月需吃住都在碧水阁,不得回来。”不等周婆子开口,蒋晴又补上一句,“此事,程管家也是知道的。”
于是程管家再度出来作证:“禀夫人,当日周管事来向我报备时,确是这么说的。”
“那就没错了。”蒋晴一拍掌心,又垂眸看向秋月,甚是和颜悦色道,“秋月啊,你和我这几日连见面儿的机会都没有,我又是如何在两日前的中午,胁迫指使你做不齿之事的呢?”
秋月没想到四娘子会在时间上做文章,一时间哑口无言,再度求救地望向自家娘亲。
周婆子眼看自己这蠢笨女儿不顶事,情急之下自己开口道:“许是这丫头方才一阵惊吓,脑子糊涂记不清楚了,四娘子应是托人传书信胁迫于她的!”
她这么一提点,秋月赶忙捣蒜似的点头:“对对!四娘子是托人给我带了字条来!”
“原来是书面威胁啊。”蒋晴依旧不愠不恼、不疾不徐,伸手从旁边的书桌上掂起一支笔,蘸墨在白宣纸上写了两个字,拿起来展开在秋月面前,“这什么字?”
秋月顿时傻眼:身为程府的家生婢子,从小学得便是洒扫缝补、操持料理,哪里认得字?
见她支吾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蒋晴一把将那字仍在她身前,冷笑道:“连羞臊二字都不认得,你也真是没羞没臊至极了!”
实锤面前,众人也都明悟了:秋月连字都不认得,又何来被四娘子传信威胁之说?
程夫人眼看着这一场闹剧,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扶手叱道:“够了!我看这贱婢是嘴硬皮痒,不挨打是不会说实话的!来人,给我上笞杖!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早有下人将程家施笞刑的长条凳和木杖搬了上来,将五花大绑的秋月拎起来按在了条凳之上。秋月作为程府的一等婢女,先前为了在岁勉阁立威,也曾罚过品阶低的下人打板子,她自己则在一旁抄手看着打得血肉横飞、哭爹喊娘,向她告饶连连才算痛快,如今轮到她自己身上,不禁打心眼里胆怯,被两个仆妇按着还拼命挣扎不已。
便有两个行刑的小厮高高扬起木板,往秋月背臀上重重落了下去。不过两板打过,秋月已痛得钻心彻肺,口中慌不择言地乱叫着:“夫人饶命!娘救我!大娘子……大娘子救我啊!!”
小崔氏见秋月污蔑蒋晴不成,心中本就忐忑不已,此刻又听这贱婢口中喊她,生怕遭连累,赶忙叫道:“贱婢聒噪得很!来人呐,快把她嘴给堵上!”
两个仆妇闻言,从腰里抽出块油腻腻的汗巾子便要往秋月嘴里塞。秋月此刻万念俱灰,为求活命再顾不得许多,大叫道:“夫人!我说实话!是大娘子!大娘子指使我做的!!”
小崔氏顿时骇得脸色苍白,一叠声叫道:“还不快给我堵上!!”
然秋月这一句,已然清楚落在程夫人耳中,抬手道:“且慢!你方才说什么?!”
秋月鼻涕眼泪淋漓满脸,泣不成声道:“是大娘子……大娘子跟我娘定下的计策……今日也是大娘子带我来的……婢子若有一句谎话,让婢子天打雷劈啊!”
“胡说八道!”小崔氏气急败坏道,“分明是你这贱婢自己想要爬床攀高枝,跟本娘子何干?你休要血口喷人!”
秋月已然招了,索性和盘托出:“是大娘子跟婢子说,既然老爷要纳妾,索性肥水不流外人田。若婢子事成,日后在老爷面前也是个助力……”
这话正触动了程夫人的逆鳞,她顿时柳眉倒竖,喝问道:“谁说老爷要纳妾的?!”
这话倒把小崔氏说懵了,下意识便道:“不是母亲让瑞妈在各院考察家生子,说是给老爷……”
她说至此,突然后知后觉地堪堪顿住,倒是程夫人身后的瑞妈赶忙道:“大娘子慎言,老婆子区区一个家仆,哪里能做这等没规没矩之事?”
小崔氏骇然地望向蒋晴,见她眼角现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忽然间便明白了:这自始至终都是蒋晴的一个圈套,犹如捕鸟的网子张开了口,就等她没头没脑地往里钻!
小崔氏怯怯望一眼气得脸色发青的程夫人,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顶门,骇然道:“母亲……我不是……是她……”
“你还想栽赃给谁?!”程夫人瞪着小崔氏怒斥道,“方才你想方设法将话头往老爷身上引,我就该想到!你可真行啊,身为儿媳妇,手都伸到公爹床榻上去了!我崔家就是这般教你贤良淑德、为妇之道的?!”
她的话句句诛心,小崔氏赶忙跪了下去:“母亲恕罪!并非儿媳有意僭越,实在是……被别有用心之人蒙蔽!这才昏头昏脑犯下了错啊!”
她说这话时,恨恨瞪了蒋晴一眼。蒋晴依旧不愠不恼,开口道:“母亲暂且息怒,依我看,大嫂虽说事做的糊涂,归根到底是孝心一片,觉得母亲您日理万机实在辛苦,便想要替您多多分担些事务,让您能有空闲颐养天年呢。”
她这话表面上是劝慰,在程夫人听来却有另一层意思:的确,这两年小崔氏仗着有她撑腰,在程府处处立威揽权,手越伸越长,如今更是不知好歹地伸到了老爷身边!根本就是想要提前当家啊!
程夫人冷哼一声道:“什么孝心一片,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只要本夫人还在,程府上下就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
说罢,低头望着噤若寒蝉的小崔氏道:“做下这等混账事,罚你禁足一月,闭门思过,将《女则》《女训》抄上三遍!好好反思你的为妇之道!”
小崔氏面如土色,怯怯道:“是。”
“至于这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程管家做主发落了,本夫人再也不想见到她!”
程夫人说罢,便气冲冲地起身拂袖而去。
待众人簇拥着程夫人走远,小崔氏骤然站起身来,恼羞成怒地向蒋晴扑过去。
幸而蒋晴早有防备,拿出前世女子防身术的底子,脚步横滑侧身避过。小崔氏这凝仇带恨的一扑刹不住车,便一头撞在了墙壁之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小崔氏被撞得七荤八素,平日里早有下人来搀扶,无奈此时周婆子只顾抱着闺女痛哭,哪里还顾得上伺候主子。小崔氏眼冒金星,额头上一个红肿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蒋晴在一旁冷眼看着,笑道:“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大嫂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智商,真是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