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刺客狞笑道:“那老太监嘴硬的很,到死也没说一个字!不过殿下的其他下人,却不似他般难撬开口!殿下若识时务,便束手就擒,命还能长些!”
李治听说黄伴伴被杀,已然悲愤地红了眼:“你们这些畜牲!”
他被李忠一把抓住,用力向后一推,喝一声“殿下快走!”便拔刀向杀手冲了上去!
李治明白,这是侍卫们在用命替他挣得一线生机,当即顾不得许多,转身撒腿便向前跑去。
身后的刀剑交鸣声越来越远,李治不晓得身后是否还有侍卫跟从或是杀手尾随,但他不敢往后看,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跑。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早已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去向哪里,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人生太过艰难,无论是当初为了一块胡饼而拼命逃跑的小乞女,还是如今为了躲避长兄的屠刀而没命奔跑的他自己,原来在生死面前,众生皆平等。
李治感觉自己的肺就要炸裂开来,一双腿也如同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重。也许,他李治今日便要命绝于此,成为他兄长滔天野心的献祭品……
正当李治万念俱灰之时,却在不经意的抬头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小萄是被窗外的雨声惊醒的。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听着窗外如同瓢泼似的大雨,忽然有些担心她收养的流浪狗阿黑。
这样大的雨,外面定然积了不少水,阿黑正怀着狗崽子,若找不到地方容身,该有多可怜……
小萄越想越不放心,索性披衣起身,点着油灯跑到后厨拿了根羊棒骨,又摘下墙上的蓑衣披在身上,便出门往后院去。
醉月楼后院墙边有个小门,是供店里伙计买菜买肉倒泔水之用,也是小萄时常喂阿黑的地方。小萄私下里想着,如若阿黑来向她求援,必定会在小门附近徘徊。
她打开小门的门栓,一边将羊棒骨探出门外,一边唤着“阿黑”,想要用气味将阿黑吸引过来。
熟料不见流浪狗,却被个人影骤然推门冲了进来!
“啊!!”小萄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便扬起手中的羊棒骨向那身影狠狠敲去!
“咚!”那人被一棒骨敲在脑门儿上,身形晃了一晃,然不等她再扬手敲第二下,已是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耳边急急道:“别打了!是我!”
小萄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不敢相信:“假程俊?!”
“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叫李治!李治!!”
李治有些气急败坏:今夜真是倒霉透顶,没被刺客干掉,却险些被这小丫头一棒敲上了西天,到现在还觉得脑门儿上突突地疼,眼前金星直晃。
小萄终于想起来了:“李治!晋王殿下!你怎么大半夜的跑这儿来了?!”
李治用力摇摇头,这才缓过神儿来,忙机警地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嗓门儿道:“我正被刺客追杀!”
小萄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谁要杀你?”
李治沮丧道:“我长兄……咱们能不能别站在雨里说话?”
小萄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晋王殿下正落汤鸡一般,比她当乞丐的时候还惨,赶忙解下蓑衣披在他身上,带着他进屋去。
李治方才只顾着一路狂奔,此刻坐下来,方觉得浑身又湿又冷,抱着双臂不住地打颤。小萄见状,赶忙倒热茶给他喝,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家长兄,为何要杀你?”
李治想想自己无辜成了太子兄长的眼中钉,又不知父皇如今是生是死,不禁悲从中来,却不愿对这小丫头说破,只道:“皇家辛密,你知道了没什么好处。”
小萄“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正犹豫着若把自己的衣裙拿出来,这位高贵的晋王殿下会不会愿意换上,却忽闻屋顶上的瓦片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治立时机警起来,冲小萄比个“噤声”的手势,闪身到窗边,后背贴在墙壁上,小心向外张望,果见窗外两条黑影闪过。
李治心中蓦地一沉:终究还是被刺客追上来了!
他咬了咬牙,暗自握紧拳头:为了救他,已然折了黄伴伴、李忠和十余个侍卫,如今刺客上门,断不能再连累了这小丫头!
李治深吸两口气,正打算自己出门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却忽觉自己衣摆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小萄正猫腰蹲在地上,冲他指了指床铺的方向。
李治不明觉厉,却也蹲了下来,跟着小萄手脚并用地向床铺方向爬去。小萄示意他先爬进床躲棉被里去,紧接着自己也扎了进去。
她的床榻本就不大,容纳两人更显得狭窄,二人不得不挤在一起,听着头顶的窸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小萄忽然猝不及防地出声骂道:“该死的野猫!半夜三更爬个甚的屋顶!让不让人睡觉啦!”
李治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险些从床榻上跳起来,却被小萄死死按在棉被里面。
她一嗓子骂过,便见窗外的黑影一闪而过,屋顶上也渐渐没了声响。
李治躲在被窝里,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小丫头关键时刻,还真是聪明!
骗过了刺客,为谨慎起见,二人继续在被窝里躲了一阵。李治虽说贵为皇子,然尚且年少,从未有过与异性同寝的经历。此刻与个女孩子挤在一起,竟是觉得脸颊发烫,一颗心扑通乱跳,比方才被刺客追杀还要紧张几分。
小萄倒是浑然不觉,缩在被窝里,在李治耳边悄声问道:“暂时将他们骗过去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这一句话,将李治从一丝旖旎思绪中拉了回来,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如今的处境:不出意料的话,太子的人手已然攻入甘露殿,万一父皇措手不及,真有个三长两短……以太子的狠戾手段来看,他李治一旦现身,必定要被自己长兄亲手送上黄泉路,完全没得商量。
他想起出逃之前,黄伴伴曾告诉他,出了皇城便往朱雀大街跑,那里住着多位开国老将,皆是父皇的生死之交,必定会愿意护他周全。
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若太子今日篡位成功,登上帝位,老将们身为臣子,会不会把他献给新皇邀功,也实在难说。
李治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惶恐,不禁悲从中来,喃喃道:“真是落魄凤凰不如鸡,我虽为皇子,然一朝落难,偌大的长安城中,竟不知可以相信谁、依靠谁……”
小萄听他说得伤感,忍不住替他犯愁,然眼珠一转,中肯建议道:“去找我们老板娘啊!她可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聪明、最仗义之人啦!”
听她提起老板娘,李治忽然觉得眼前一亮:的确,这位程家四娘子曾在全然不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帮他,的确是个心底纯粹的善良之人。
加之亲眼见过她出手解决凝香阁的麻烦,李治深觉这是位世间奇女子、巾帼诸葛亮,没来由地便对她有种信任感。
如今风波诡异、步履维艰,也只能选择向程四娘子求援了。
李治下定决心,便向小萄问道:“天亮之后,程四娘子可会往酒楼来?”
“不一定。”小萄如实答道,“我家老板娘不但经营着醉月楼,在城南还开着酒坊,有时还要兼顾布帛生意,忙得不可开交,并非日日都往酒楼来。”
李治忧心忡忡:“如若她恰好不来,可怎么办?”
小萄倒有个大胆的想法:“老板娘若不来,我可以送你去啊!如今你正被刺客追杀,待在程府,总归比待在酒楼要安全些!”
李治摇头:“我如今但凡露面,就可能被刺客盯上,如何往程府去?”
小萄也犯了愁,思前想后,忽然下定决心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个可靠的人帮忙!”
说罢,不待李治答应,便径自跳下床,轻手轻脚地跑了出去。
小萄去后院敲开武大夫妇的门,只说自己房里进了只大耗子,吱吱叫着满屋子乱窜,吓得她睡不着。武大夫妇膝下无子,本就将这可怜女娃当自家妹子看待,看她可怜兮兮地来求援,武大娘子忙叫武大去帮忙捉耗子。
武大跟随小萄回到她房间,熟料大耗子没见着,偌大活人却有一只。
武大吓了一跳,小萄赶忙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出声,热情介绍道:“武大叔,这位是假……啊不是,李治,晋王殿下!”
“晋王……还殿下?”武大有些摸不清头脑,目视小萄:小丫头,你唱得这是哪一出儿?
小萄见他没明白,急得连说带比划:“殿下啊……就是说,他亲爹,是皇帝!”
“皇……皇帝?!”武大终于转过弯儿来,骇得“咕咚”一声跪了下去,哆哆嗦嗦道:“草民武……武……叩见殿……殿……”
李治赶忙示意他小声些:“这位大叔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他虽这样说,奈何武大的膝盖如同黏在了地板上似的,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心中骇然:乖乖,这可是真正的龙子龙孙!我这样的平头百姓竟能得见真颜,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若非深更半夜资源有限,武大真的很想焚上三炷香,无比虔诚地朝这位龙子龙孙三叩首,求他保佑自己阖家平安、财源广进,以及……早生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