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见这位大叔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无奈苦笑着望了望小萄，小萄忙道：“武大叔，如今这位殿下是只落难凤凰，还需要你出手相助呢！”
听说自己竟能帮上龙子龙孙的忙，武大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忙“咚”地叩首道：“殿下尽管吩咐！草民……”他想了半天，想出戏文里的两个词儿，“草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自觉说得豪迈，熟料旁边的小萄“扑哧”一声：“大叔，帮忙就帮忙，好端端的赴什么汤？你若跳到汤里，那汤还能喝么？”
武大哀怨地瞥她一眼：我这表忠心呢，不懂别瞎说……
偏小萄没有住口的觉悟：“殿下不用你赴汤，也不用你蹈火，只需大叔你想个法子，尽快送他去程府见咱们老板娘就好！”
李治又补上一句：“我如今正被刺客追杀，需特别谨慎，不能报露了行踪！有劳大叔了！”说罢，又礼貌地起手一揖。
“使不得使不得！”武大简直要感动得热泪盈眶：多么谦逊有礼、平易近人的龙子龙孙啊！索性又“咚咚”磕了两个头，这才直起身子，皱眉道：“殿下此时要去卢国公府，却是有些麻烦，且不说殿下如何前往，如今正是寅时许，各坊坊门皆关闭，卢国公府位于崇仁坊内，咱们也进不去呀！”
听他也没法子，李治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火苗又迅速熄灭，颓然叹道：“难道今日，真是老天欲亡我李治？”
看这位龙子龙孙眼眶都红了，武大深觉愧疚，又努力想了想，犹豫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不过太过腌臜晦气，草民怕折辱了殿下……”
李治眼中火苗重燃：“什么法子？只要能有一线生机，腌臜晦气又有何妨？！”
太极宫西南，右藏库偏殿，丑时许。
正和衣而卧的卢国公程咬金突然睁开眼，沉声道：“何事？！”
刚至门口的侍卫闻声，忙跪下禀道：“禀大将军，羽林卫来报，丑时东宫方向有大批左率卫兵马调动，正出通化门，往甘露殿方向而去！”
程咬金跳起身来，一双铜铃眼中现出灼灼的光，口中道：“娘的！平白让老子提心吊胆了这许多时日！总算是有动静了！”
作为钦封龙武大将军，程咬金有节制长安十二营的权限，对于近来太子左屯卫和左率卫的蠢蠢欲动早已洞悉，亦敏锐察觉到，这可能是太子举事的前兆。
但太子谋反此事太过敏、感，倘若他贸然向陛下报告，反而会引起陛下的猜忌与不快。程咬金是个外粗内细之人，明智地选择了暗中观察、相机而后动。
譬如今晚，依制应有三位龙武军统帅轮流在宫中值守、换做平日，老程不过来巡视一圈便回府去。然今晚，他多年沙场征战换来的敏、感让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于是便宿在了右藏库值守房，果不其然……
对于太子的突然举事，程咬金非但不惶恐，反而很是兴奋，边披挂铠甲边向侍卫问道：“左率卫出动多少人？”
侍卫答：“约两千！”
程咬金不屑笑道：“太子身边么，也就这么点儿家底了！两千左率卫夺宫，想必还有七八千左屯卫夺门打援！速派人去给李绩和牛进达那两个老货发信号，再不带人去守南三门，那今夜的功劳，可就都是老夫的了！”
侍卫忙领命而去。程咬金甲胄上身，将两把八卦宣花斧往腰间一别，阔步出门去，扬声道：“龙武军左右将军何在？”
便有两名将官应声现身：“末将在！”
程咬金大手一挥：“太子谋反夺宫！速点两千龙武军，随我甘露殿护驾！”
“是！”
程咬金率大部人马气势汹汹赶往甘露殿的路上，骤然想起昔日蒋家女娃子曾对他说过的话：总有凄风冷雨之时，届时陛下便会怀念烈酒味道。
幸亏前些日子未雨绸缪，与李绩等几个老伙计定下计策，借皇城换防之机，暗中调动大量龙武军入皇城值守，只为防东宫有变。今日，便是俺老程大发神威、再建新功的时候！
程咬金率军赶到甘露殿时，殿前已是杀得尸山血海，满地鲜血被倾盆大雨泼洒，流成一条殷红的河。
不得不说，太子李承乾选这个日子夺宫，还是颇费了些心机的。戍守太极宫的羽林军十日一换防，今日正是换防之际，多少有些松懈疲惫。加之因陈国公侯君集的刻意cao作，换防的羽林军中渗透了不少他的属下和旧部，在左率卫袭来之时，这些旧部突然倒戈，对羽林军袍泽刀刃相向，也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如今的甘露殿前，只剩下不到五百羽林军拼死苦撑，眼看不久就要被左率卫攻破，故而程咬金率军来得很是时候。
程咬金挥手大喝一声“歼敌！”自己便抽出两柄大斧，哇哇大叫着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
龙武军将士见主帅如此骁勇，自是士气高涨，争先恐后地冲锋向前。而此时的左率卫叛军，与一千羽林军交锋已然伤亡不小，此刻骤然见潮水般的龙武军攻来，尚未交战便怯了三分胆，不少有头脑的便开始反思：自己为何脑子一热就做了这送命的勾当！八壹中文網
程咬金可不管叛军们后悔不后悔，手上一双大斧如同绞肉机一般，挥手剁了几个挡道的叛军，便在亲卫的护卫之下，一路往甘露殿大门冲去。
据守门前的羽林军将士本已抱定了死志，忽见卢国公爷杀来，不禁大喜过望，当即上前接应，替程咬金打开了殿门。
程咬金手握大斧继续往前冲，口中高喊：“陛下莫慌！俺老程来也！”
皇帝李世民正端坐在殿内，面色凝重却并不见慌乱，见程咬金杀来，顿时心下稍安，口中却骂道：“你这老货！来得这般晚！非要让朕演一出地堡求生，你才满意不成？！”
程咬金咧了咧嘴，放下大斧，跪地抱拳道：“臣护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门外两千龙武军对付左率卫残军，已是砍瓜切菜一般毫无悬念。程咬金索性陪李世民在殿中坐下。李世民听着门外的喊杀声，脸上的凝重渐渐被哀伤代替，忽然长叹一声，问道：“知节，朕的亲生儿子却要反朕，朕……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问题问得实在苍凉……程咬金心中暗叹：近几年里，陛下种种偏宠魏王、疏远太子之举，满朝上下皆看在眼里。加之魏王李泰的刻意结交拉拢，已然在朝中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大有将太子孤立之势。太子身处此境，如何能不自危惶恐？
但陛下是真龙天子，天子不能有错。程咬金开口道：“陛下无错，是太子不复初心、欲壑难填。”
李世民却缓缓摇头道：“是朕啊……朕空有一片为父的苦心，承乾却不懂。朕虽有后宫许多佳丽，此生认之为发妻的，却只有长孙皇后一人。
朕与观音婢相守半生、鹣鲽情深，对她膝下所出三子四女皆感情深厚，恨不能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们。长乐公主、城阳公主出嫁之时，因为朕给的嫁妆丰厚逾制，可没少被那些御史谏官们唠叨。”
李世民说至此，程咬金同仇敌忾地冷哼：“那些谏官就是咸吃萝卜淡曹心！陛下自己的闺女自己的钱，多给些关他们鸟事了？！”
李世民继续道：“对嫡女如此，对三个嫡子朕更是上心。观音婢病逝之时，雉奴尚年幼，朕便将他放在身边亲自抚养。青雀自幼聪慧绝伦、才华出众，朕不忍埋没，便许他开设文学馆，与当世名家大儒切磋交流，盼他能有所建树、名传千古。
至于承乾，身为嫡长子，自幼被朕和皇后寄予厚望，自幼选股肱之臣入东宫，教授他经世治国的道理。承乾封太子后，身体不好，两度重病险些不治，朕心痛至极，恨不能用自己的寿数去换他的寿数。朕父爱之心赤诚至此，承乾他为何不懂……为何不懂……”
李世民说至此，已是双目泛红、语调呜咽，犹如一位迟暮的老人，伤心而无助。
程咬金此生只擅长砍人，却不擅长劝人，面对几乎要落泪的皇帝，却也只能干巴巴说一句：“陛下莫太过伤怀，还需看开些。”
心中却咂摸出些味道：陛下口口声声只怨太子不懂他的心，却没有半句斥责太子造反的话，看来太子尚未触动他的底线，在陛下心里，仍旧属于可以原谅和挽救的范畴。
悟出这层意思，程咬金也知道话该如何说了：“陛下，依老程看，太子殿下很可能也是受奸人蛊惑，一时发昏才做出宫谏之事。事后明白过来，想必也是万分懊悔！”
这话说到了李世民心坎里，他对于老程口中“宫谏”一词亦十分认可。恰此时，有龙武军郎将来报，说左率卫叛军大部伏诛，余下小部亦缴械投降。程咬金便下令将投降的全部缚住手脚，等候陛下发落。
解决完叛军，还有个大问题。程咬金小心地窥觊着皇帝脸色，问道：“陛下，东宫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