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程俊骤然被茶呛了一口，咳得满脸通红，喘着道：“我觉得……这主意……不好。”

蒋晴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哪里不好？之前就有人差点儿拒婚成功了呢！”

程俊无奈瞥她一眼道：“你自己也说了，婚事是一时半会儿办不了，等张慎微好了，这婚事还是要办的。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啊！”

程姣接口道：“那就再给他下药！办一次下一次，下到他不敢办为止！”

程俊“嘶”了一声：“你简直蛇蝎心肠啊！这张慎微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被你折磨得死去活来？”又对蒋晴道，“这一策待议，你再说说另外两策。”

“中策么，便是让张家主动退婚。我听闻勋国公信术士，好修仙之道，对阴阳五行、命格造化之类定然甚是敏感。我们只要寻个合适之人去游说勋国公，让他相信阿姣与他家张慎微命格犯冲，一旦嫁入张家必定引起灾祸，甚至影响他得道成仙的大事，总之说得越严重越好，勋国公必定万分介怀，自会想法子去向陛下退了这桩婚事。”

程俊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啊！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问题，比方才那敲闷棍下泻药的法子，斯文多了！”

蒋晴说罢，自己却蹙眉道：“这法子唯一不好之处，便是败坏了阿姣的名声，少不得有流言蜚语传出去，日后再寻婆家难免受影响。”

程姣却无所谓道：“我本就不愿意嫁人，嫁不出去最好！”

“又胡说！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程俊轻叱她一句，也意识到症结所在，于是摇头道，“这一策也待议，那上策是什么？”

“这上策么，于阿姣来说最安全，便是让你爹替你背锅，主动去向陛下退婚！”

她话刚出口，程姣程俊便齐齐摇头：“怎么可能！”

蒋晴怒其不争地望着程姣：“你可是你爹唯一的闺女，他老人家对你最是宠爱，你便发挥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功力去求他，寻死觅活怎么折腾怎么来，直折腾到你爹同意退婚为止！”

程姣却颓然道：“这些招我早试过了！我爹平日里虽说对我颇为纵容，但在子女婚事上向来说一不二，毫无周转余地！”她哀怨地望程俊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四哥为何会娶你?”

蒋晴竟被她噎得一时无语，程俊跳起来在她脑门儿上弹个爆栗，“死丫头，会不会说话？！”又忙对蒋晴陪笑道，“小孩子口无遮拦，你莫要在意，继续，继续啊！”

蒋晴顺了顺气儿，方继续道：“既然求你爹没用，那咱们就换个思路：让你爹万般瞧不上张慎微，说什么也不愿将女儿嫁给那个混账，如此一来，他自然会替你筹谋！”

程俊苦笑道：“张慎微是什么货色，我爹想必早就打探过了，如若果真看不上他，就不会答应跟张家联姻了。”

蒋晴暗自汗颜：连张慎微这等浮浪放荡、不学无术的纨绔世家子弟都能接受，程魔王择女婿究竟有没有底线？难不成是那句“确认过眼神，遇上了对的人”？

她正唏嘘不解，忽然抬眸望见正歪歪斜斜坐在榻上，抖着腿皱眉发愁的程俊，忽然就明悟了：程魔王自己的儿子亦是如此货色，跟张慎微半斤八两，程魔王抽着抽着，也就习惯了……

蒋晴不禁悲悯地瞥一眼同样坐没坐相的程姣：姑娘，你可知你的悲剧，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你哥……和你自己造成的。

但既然已应了他们兄妹之托，蒋晴便只好继续出谋划策：“你爹自然打听过张慎微的为人，但也只是浮于表面，很可能尚未发现张慎微身上隐藏的致命缺点！”

二程齐齐伸长了脖子：“什么缺点？”

“那就看你爹最厌恶什么了。”蒋晴道出此策的核心奥义，“你爹最不能容忍什么缺点，我们就要让张慎微暴、露什么缺点。如若实在没有，不妨给他制造一个！”

程姣眨了眨眼，有些不明觉厉：“……我没听明白。”

程俊怒其不争地再弹她一个爆栗：“诬陷他呀，笨蛋！”

蒋晴赞许地望程俊一眼，却不知该赞他智商有进步，还是跟着她学坏了，“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你们的爹最鄙夷、最厌恶、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样的特质？”

程俊挠挠头，一时没什么注意；倒是程姣忽然一拍掌心顿悟道：“我知道！爹爹最讨厌的，便是唠唠叨叨、磨磨唧唧的文官儿！尤其是那个姓蒋的什么御史，我曾听爹亲口说恨不能一斧头将那蒋老儿的舌头削下来，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程姣正兴高采烈说着，却见眼前的四哥四嫂双双变了脸色，忙识趣地打住问道：“你们……怎么了？”

程俊无奈地指了指程姣的脑门儿，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咬牙切齿道：“你口中这位蒋御史，就是我岳父大人！”

“也就是四嫂的……”程姣终于智商上线，吓得直接跳起来，“四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话圆回来，只得无奈地抬头望了望天，揶揄道：“哎呀，天色不早，母亲喊我回云水阁吃饭，告辞，告辞！”说罢，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程俊小心地端详蒋晴发灰的脸色：“这孩子信口雌黄的，你莫要往心里去啊。”

“无妨，无妨。”蒋晴抚了抚胸口，暗想这位程大小姐就是个终极大杀器啊，程魔王很可能是存心想给勋国公张亮添堵，这才打算将女儿嫁到他家去，就凭她一张嘴，妥妥能让张家人折阳寿十年！

程俊怕她多想，赶忙换个话题：“我这会儿倒想起来了，若说我爹厌恶的，断、袖之癖算不算？”

蒋晴眼前一亮：“你爹不能接受龙阳之好？”

“何止不能接受，简直深恶痛绝！”程俊道，“我爹曾说过，阴阳和合乃是天道，七尺汉子就该配大屁、股婆姨，那些分桃断、袖、豢养优童的，都合该一刀剁了当太监去！”

蒋晴听得饶有兴致，忍不住赞一句：“你爹真钢铁直男也！”

程俊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听说，废太子之所以对陛下心生怨念，起因便是唤做‘称心’的心爱男宠被陛下杖杀，废太子还曾在两仪殿前长跪不起，替称心求情。我爹听闻此事后很是愤慨，亲口说这等宠信优伶的昏聩储君，哪里治得了大唐万里江山，被废了也好！”

蒋晴点了点头：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她对于性取向并没有什么偏见，不过当下而言，程魔王厌恶的，便是他们需要的，“只是不知道，这位勋国公世子张慎微，究竟有没有分桃断、袖的雅好了。”

“这有何难？”程俊笑道，“都是长安世家子弟，我派人打听打听便知！”

程俊在挽救妹子的事儿上倒是雷厉风行，当即联络两个长舌损友沈二和秦五郎，拉开架势四下打探消息去。如此忙忙碌碌地打听了两日，却一脸颓地来找蒋晴回话：“我已多方打探过，张慎微这厮，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无恶不作，唯独就是不好男风！”

程俊说罢，气恼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啐道：“身为世家子弟，钱多人又傻，南风馆里那么多妩媚俊俏的小倌儿，眼巴巴盼着被人垂怜，他竟然不屑一顾！这还是人吗？这简直是不解风情的猢狲啊！”

蒋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儿，反问他一句：“你也是世家子弟，莫非你好这口儿，还是也与猢狲无异啊？”

程俊自是不认：“我当然不……”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把自己都骂了进去，讪讪地摸摸鼻子，决定跳过这个尴尬的话题，“总之，张慎微这厮从不去逛南风馆，连平康坊都不常去。”

说罢，自己又觉得奇怪，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可这厮明明一副纵欲过度的虚相，打马球都撑不过半场……那他究竟在哪里胡天胡地，搞垮了身子？”

蒋晴觉得他这思路实在太过猥琐，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赶忙轻咳两声将话题带回来：“张慎微既不爱去平康坊，那他平日里喜欢去什么地方？”

被她这一问提醒，程俊顿时眼中放光，笑道：“这事儿就有意思了，张慎微不爱逛秦楼，却喜欢去道观！”

“道观？！”

“没错，长安城北有座太虚观，张慎微每隔三五日便要去一趟，且常常要在道观小住一两晚才回来。你也知道，他爹勋国公爷笃信三清，尤好炼丹修仙之道。张慎微身为勋国公膝下唯一的儿子，被他爹耳濡目染也不奇怪。”

程俊觉得理所当然，蒋晴却不甚认同：关于勋国公张亮此人，她在前世历史上有所了解。张亮乃初唐名将之一，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但与程魔王的豁达性情不同，张亮此人性格偏孤僻，心思也较狭隘。蒋晴依稀记得，历史上张亮还曾做过告密之举，向李世民打小报告称侯君集包藏反心，结果未被李世民所采纳，反而对张亮的人品产生了怀疑，从此日渐疏远，不复重用。

许是因为仕途不利的缘故，让张亮晚年有些心灰意冷，转而笃信术士，开始修道炼丹，谋求长生不老之术，在封建迷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如若勋国公张亮修道是因为看破红尘，那他儿子张慎微身为国公嫡子，正是钱多人傻、无恶不作的大好年华，年纪轻轻却也热衷于修道，这就让人有些想不通了。

“这太虚观究竟有何魅力，能吸引张慎微流连忘返？”蒋晴不禁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