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眼眸一轮,笑道:“太虚观又不是他张家开的,人人皆去得。你若觉得太虚观有古怪,咱们自去一探究竟便是!”
当下二人商议停当,便往云水阁寻程夫人请假去,只说是蒋晴年幼时生过一场大病,她娘蒋夫人便在三清面前许过愿求保佑。后来蒋晴病愈,每年正月里都要往城北太虚观小住,诵经还愿求平安去。如今嫁为人妇,她相公程俊不放心她独自前往,便要求陪她一道去。
世家女眷对许愿还愿之事都颇为重视,程夫人听他们这般说,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便叮嘱了几句,放任他们去了。
二人当即收拾停当,乘马车往太虚观去。
太虚观是座不小的道观,据程不输打听,太虚观的现任观主虚冲道长,号称是天师张道陵第三十四代嫡传弟子,道功道术深厚,斋醮仪范正宗,更兼阴阳风水、命相预测、道场法事、道教武术无一不精通,真正的仙真高道、当世高人。
因观中有这么一尊大神的缘故,太虚观在长安城世家贵胄中名气颇大,从高官富商到后宅女眷都来太虚观进香斋戒,从求官运求平安到求媳妇求子嗣,甚至求相公莫要花、心出、轨,不一而足。
不想这三清爷爷管的事儿,比社区片儿警还要多……蒋晴正听得有趣,马车已到太虚观门前。程俊先跳下车去,再扶着蒋晴下来。
蒋晴在太虚观门前站定,抬眼见一座庄严肃穆的山门,门前置一人多高的青铜大香鼎,正袅袅冒着青烟。
二人一路走进去,见观中琅琊玉、柱、斗角飞檐,处处透着精致。大概是因香火旺盛的缘故,道观中修建的禅房颇多,光前院东西两侧便有足足四排厢房,从禅房构建到雕梁画栋,处处透着“烧钱”二字。
走过二门,便有小道士出来相迎,冲他们拱手唱了句“无量寿佛”,便问施主们所为何来。
程不输正要报上卢国公府的名号,却被蒋晴一个眼色递来,识趣地闭了口。蒋晴便向小道士笑道:“我等是长安城中的商贾人家,前来贵观进香还愿,顺便小住几日,听道长们讲经说法,修身养性。”
说着,示意程不输递上一袋银子:“此乃布施贵观的香火钱。”
小道士忙接过银子,暗掂了掂,感觉分量很是不轻,于是神情明显热情许多,拱手道:“无量寿佛,施主一片赤诚之心,天尊自会降福庇佑。二位请跟我来。”
说着,将蒋晴与程俊引到前院东厢一排禅房处,寻了两间干净清幽的,安排他们住下,又自报道号“妙华”,是这观中的知事道士。
蒋晴做个和善笑容道:“我看妙华道长一双道履都磨破了底子,想必每日迎来送往的十分辛苦。”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到妙华手上,“这是我一点心意,道长拿去做双新鞋。”
妙华赶忙将银子接过,道:“多谢夫人抬爱。”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蒋晴接着道:“贵观祥云缭绕、香火旺盛,听闻长安城不少世家贵胄都是常客。我相公便是得一位朋友引荐,才带我往贵观进香。”
说着,向程俊使个眼色,程俊会意,便接口道:“对,我那位朋友乃勋国公世子,张慎微张兄,听说也常来啊?”
提起张慎微,妙华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神情,然转瞬即逝,点头道:“确是,张小公爷潜心向道,的确常来听经打醮。”
“哦?”程俊故作个感兴趣的样子,“他如今可在观中?”
“并未。”妙华道,“张小公爷随性之人,来去无常,贫道也说不准。”
提及张慎微,妙华明显兴致缺缺,又寒暄了几句,便道事务繁忙请辞,施主若有事,自可去二门附近寻他。
送走了妙华,蒋晴若有所思道:“看这小道士的神情语气,这位钱多人傻的张小公爷,在太虚观不甚受欢迎啊!”
程俊已然四仰八叉躺在了禅床上,翘着脚哼道:“他那样的人,到哪里会受欢迎?”
蒋晴无奈地望他一眼,很想告诉他:其实,你跟他是一类人……
倒是程不输不解问道:“主母方才为何不让我报卢国公府的名号?起码能住进后山的独院禅房呢!”
蒋晴解释道:“正是因为卢国公府的名头太大,一旦拿出来招摇,少不得跟观中掌门主事见礼,安排知事道士特别关照。到时候被许多双眼睛看着,想打探的消息也打探不出来了!”
既然住进了道观,便少不得拜三清、吃素斋、观醮仪。蒋晴下午还饶有兴致地去听虚冲道长讲了一段《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那位白须白发、仙气十足的老道长在前面说得口沫横飞,蒋晴在下面听得点头连连……其实是困得直栽头,深觉这位道长催眠的功力,比前世的政、治老师还要厉害几分。
至于程小纨绔,更听不了这样的无聊聒噪,刚听了个开头便果断尿遁,不知跑到哪里找乐子去了。
虚冲道长这一段经直说到日落西山,直将众多香客听得饥肠辘辘,五脏庙的抗、议声此起彼伏,一结束便忙着各自用饭去。
蒋晴回到禅房,见桃儿已替她端来了四菜一汤的素斋,程小纨绔却依旧不见踪影。蒋晴便不客气地提起筷子先吃起来。
太虚观因香火旺盛,加之经常招待大人物的缘故,故而在膳食方面也做得颇为用心。四盘菜分别是蒸槐叶、烧冬瓜、嫩豆腐和酿青豆,配上一小碟陈皮、白梅加香醋调制的蘸汁,很是精致。
蒋晴吃多了程府的饭食,因程咬金父子都是肉食动物的缘故,程府的饭食多荤腥,于蒋晴而言口味实在太重。此刻吃着这道观斋饭,倒觉得清爽开胃,很是舒服,于是就着一碗焖得香喷喷的黄米饭大快朵颐,竟是将四碟小菜吃了个精光。
蒋晴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摸摸肚皮,这才觉得吃撑了,涨得有些难受,便决定出门去遛弯散散步,顺便找寻些线索。
看看窗外,已是天色渐黑,程小纨绔和不输不败又不在,蒋晴想了想,便换上一件直裰,做男子装扮,便宜行事。
想起今日听妙华提过一句,说道观后山风景颇佳,是观星赏月的好地方,蒋晴便转身往后山方向行去。
走过道观三门,见东西两侧是两排杏黄色围墙的禅房,外面晾着不少道袍道履,想必是观中道士们的宿舍。蒋晴女扮男装不欲被人看见,于是打算从东侧禅房后面绕过去。
熟料行了没几步,忽听耳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回头便见个身着杏黄色戒衣,身型瘦削的小道士从她身后猛冲过来!
蒋晴赶忙向旁边一闪,将那小道士让了过去,看着他被狗撵似的,跑得极为狼狈。蒋晴正唏嘘了一下,打算继续往后山走,却冷不防被人大力撞了下肩膀,一个趔趄便向旁边倒去。
身旁是棵老松树,蒋晴身形不稳,便合身撞在了树干上,额角更是不争气地与粗糙树皮来了个“亲密接触”,刮得火辣辣地疼。
“哎!”蒋晴很是气愤,然尚未来得及兴师问罪,便见肇事者——三个身着皂色道袍的粗壮道士从她身边疾驰而去,口中还大喊:“快!抓住他!”
蒋晴明悟了:这三个粗壮道士,是追前面那个瘦道士去的!
不知道那小道士犯了什么清规戒律,要被三个同门不要命地追,还要让姑娘我无辜受累……蒋晴揉着生疼的额角,深觉这趟出门不利,还是回禅房让桃儿给上些药去。
熟料折身刚走没几步,却听见前面传来粗声粗气的呼和:“臭小子!你倒是再跑啊!!”
看来,那倒霉小道士终究是被抓住了。蒋晴暗自啧啧,又听见身后传来小道士带着哭腔的声音:“求师兄发发慈悲,放我走吧!我若再被送去那里,便真的没命了!”
紧接着传来响亮的一声掌掴,其中一个粗壮道士恶狠狠道:“你没命?如若被你跑了,回头小公爷怪罪起来,我们几个就没命了!”
蒋晴脚步一滞,小公爷……莫不是张慎微那纨绔?于是果断折回身去,掂着脚轻轻向几个道士的方向靠近。
眼见几个道士就在前面十步远处,蒋晴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小心地探出头来观望,见那三个粗壮道士正将瘦小道士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拎小鸡似的抓着小道士的后襟,任由他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戏谑笑道:“就你这瘦巴巴的小身板儿,即便跑出去又如何养得活自己?去南风馆当小倌儿不成?”
三人便一齐yin邪大笑起来。蒋晴蹙了蹙眉,恰见那小道士挣扎着转过头来,生得倒是眉目清秀,只是满面绝望神情,半边脸都红肿起来,显然方才被掴得不轻。
一个粗壮道士显然也发现了问题,不悦地冲另一个道:“早跟你交代过,妙心这张脸打不得,你就是记不住!如今肿成这般模样,万一小公爷来了看见,你我可没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