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兄真是受苦了!”
勋国公府内,程俊望着满脸青紫、状如猪头,身上被棉布条包裹得犹如粽子一般的张慎微,不禁摇头感叹:
你爹不是说好要大义灭亲,一刀砍了你么?怎么能抽一顿就完事儿了呢?身为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怎么能这般言而无信呢?!
“承蒙程兄弟惦记,”张慎微连说话都费劲,每牵动一下伤口都要痛得龇牙咧嘴,“愚兄这真是……飞来横祸啊!”
见他提起话头,程俊赶忙接上:“兄弟我也是不明白:你我昨晚在太虚观的禅院对饮,的确喝得多了些,兄弟我也是不省人事,被手下给背回去的,那时还见张兄好整以暇地在自己屋里睡着,怎么一夜之间就……我今儿醒过来听说这事儿,简直就不敢相信,赶紧从太虚观赶来看看张兄你!”
见自己落魄之时还有人关心,张慎微不禁叹道:“程兄弟好人呐!只可惜,愚兄跟令妹的婚事……唉!”
程俊心中暗笑,却挤出个万分叹惋状:“实在令人扼腕叹息!不过张兄可曾想过,究竟是那个在背后下黑手?”
张慎微这一通丢人又挨揍地闹腾下来,的确还没顾上想缘由,此番被程俊提起,这才思忖一番,疑惑道:“愚兄近来……没跟谁结下多大梁子啊!但凡敢跟本小公爷对着干的,早就横尸山脚下了,这究竟是谁给我使绊子?!”
说着,突然义愤填膺起来:“我这就派人去查!但凡这人被我抓住了,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连传宗接代的玩意儿都要斩成七八十来段拿去喂狗!”
程俊忽觉胯.下一阵凉飕飕,下意识夹紧了双腿,却向张慎微道:“仇怨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张兄觉得没找谁惹谁,却架不住那些不开眼的东西主动招惹上门来!”说罢,又意味深长地提点,“尤其是风月之事,争风吃醋什么的,在男人中间最容易结仇,你懂的。”
见张慎微脸色微变,程俊心知他已想到了该想的人,于是又不痛不痒地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待程俊走远,张慎微立刻换了神情,咬牙切齿道:“甲字禅院的胖子!下九流不要脸的东西!老子让你不得好死!来人!快来人!”
李泰正在甲子禅院里阴谋算计、岁月静好着,冷不防便冲进来几十个手持刀枪棍棒的杀才,二话不说见人就打,顿时将禅院搅得鸡飞狗跳。
李泰身边自然也有护卫,但他此番来太虚寺密会冲虚道长,行事本就低调,带的人手自然不是很多。这些护卫迅速在李泰的书房外集结起来,与前来闹事的杀才们战成一团。
萧浊战战兢兢地在书房内陪着李泰,听屋外砍杀声一片,不禁胆战心惊问道:“殿下……这些究竟是何人?”
李泰倒是临危不惧,喝了口茶道:“自然是仇家。”
“废太子……李承乾?”萧浊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然被贬为庶人,还敢如此兴风作浪?”
“还能是谁!”李泰冷哼道,“不过,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让这些杀才来闹事,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断断不敢动本王一根指头!否则父皇震怒,他便连庶人也难当了,只会是个死人!”
萧浊抹了抹额角冷汗,暗叹:难怪主子这般泰然自若,原来是算准了这些杀才不敢有所冒犯!想至此,不失时机地奉承一句:“殿下您真是真是洞若观火、料事如……”
熟料他一个“神”字尚未出口,便见几个手持棍棒的杀才破门闯了进来,指着李泰恶声恶气道:“就是他!给我上!!”
李泰骇了一惊,手里的茶盏都掉在了地上。萧浊忙挡在主子前面喝道:“尔等真是胆大包天!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领头的杀才将木棍一抡:“管你是谁!我家小公爷有令,见到甲字禅院的胖子,往死里揍就对了!给我上!”
李泰觉得,他经历了生平最黑暗的时刻,没有之一。
尽管有十余护卫拼死相护,无奈对方人多,颇有“乱拳打死老师父”的架势。加之李泰身形庞大、行动不便,被挤在屋角逃脱不得,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挨了多少阴拳冷脚加闷棍,直打得他如同一只待宰的猪豕般趴在地上,惨叫连连。
若非萧浊冲出去向冲虚道长禀报,带了观中的道士来解围,李泰深觉,自己可能要命丧当场。
见对方来了援军,杀才们大喊一声“撤!”扔下凶器撒腿便跑,却被李泰的侍卫眼疾手快留下了两个,一番严刑拷打之后,两个倒霉蛋哭着供出了张小公爷的名号。
“张!慎!微!!”李泰顶着满脸的青肿,咬牙恨恨道,“本王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何以偷袭本王?!”
倒霉蛋只是勋国公府的看家护院,对自家小公爷在道观中的事毫不知情,被打得奄奄一息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萧浊拖着一条被打伤的腿,一瘸一拐地上前进言:“殿下无辜遭遇殴打,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泰瞥他一眼:“你认为该如何?”
萧浊龇牙咧嘴道:“奴才这就安排殿下回宫!殿下自带着一身伤去向陛下哭诉,陛下定会勃然大怒,拿张慎微是问!”
他刚恶狠狠说完,便被李泰啐了一口:“糊涂东西!本王在道观挨了打,此事说出去很光彩吗?!若父皇问你们个护主不力之罪,你个狗奴死得比张慎微还快!”
萧浊吓了一跳,讪讪不敢再开口。
李泰目露凶光,冷笑道:“张慎微……你敢太岁头上动土,本王就让你知道知道,得罪太岁的下场有多惨!”
两日后,勋国公世子张慎微在长安城的别院被大理寺衙役查封,从中搜出与邪.教净土宗相关的佛像、香烛、经卷、名册等诸多物品。经审问别院下人,透露张小公爷时常偷偷行净土宗祭祀礼节,且与宗中人员往来密切。更有甚者,张小公爷偷养在别院的一个伶人相好,其实是邪.教净土宗中的显要人物,正通缉在逃。
于是,勋国公世子张慎微私信邪.教、藏匿逃犯的罪名被坐得实实的。彼时皇帝李世民正下令严查邪.教,但凡有沾染者皆抓捕入狱、重者斩首,张慎微之罪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御史言官纷纷要求严惩不贷,在世家子弟中以儆效尤。
最终,勋国公张亮以年迈之躯,在太极宫门前跪了一日一夜,终博得李世民一点恻隐之心,将张慎微削去爵位继承权,流放西域戍边,终生不得回京。
昔日横行长安、不可一世的张小公爷,最终蓬头垢面,带着沉重的枷锁,被两个官差压着,在瑟瑟寒风中萧索上路。
对于张慎微的结局,蒋晴和程俊一致认为是罪有应得,然而……
“李泰?!”蒋晴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住在甲字禅院的胖子,是魏王李泰?!”这也太……巧了吧?!
程俊却满不在乎:“他挨顿揍也该,谁让他之前抢咱们的雕版印刷术来着,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程俊可以乐观,蒋晴却不能不在乎:毕竟张慎微傻,李泰可不傻,依照他先前挖雕版印刷的智计和手段来看,此人阴险狠毒、不择手段。若他有心,挖出张慎微背后的主使,恐怕也不在话下。
蒋晴有些惴惴不安,同时自我警醒:这长安城里卧虎藏龙,随便掉下块瓦都能砸到个勋贵,随便嫁祸个胖子都能遇上魏王,日后行阴谋诡计之事,必须谨慎啊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