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武德殿内，瘸着一条腿的萧浊很是愕然：

“殿下的意思是，张慎微派人殴打……啊呸，行刺殿下之事，幕后可能另有缘由？”

李泰顶着两只被揍得乌黑的眼圈，宛若一只哀怨的胖熊猫，咬着后槽牙道：“张慎微身为勋国公之子，便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公然得罪到本王头上，除非因一些不可知的人和事，对本王心存怨恨；亦或是受人蛊惑，当了马前卒！”

身为堂堂皇子，如今更是入主东宫的不二人选，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被个纨绔子弟二话不说就给揍了，李泰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你即刻派人去查，张慎微在冒犯本王前的几日，都干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来向本王禀报！”

萧浊忙道“是”，便急匆匆安排人手去了。

萧浊虽说脑子不甚灵光，但贯彻领导意图还算忠心耿耿，不过一日光景，便拿着厚厚一摞纸来向李泰复命。

李泰刚换完伤药，正疼得脸色苍白，倚在软榻上一口口长吁着气，实在没精神去看那密密麻麻的字，便令道：“你且捡重要的，说给我听！”

“是！”萧浊赶忙在旁跪坐端正，眉毛一挑道：“您还别说，这个张慎微不日前，还真闹了桩极大的笑话，在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成了上至世家公卿，下至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哦？”李泰提起几分兴趣，“他做了何事啊？”

萧浊清清嗓子开讲：“殿下应记得，除夕夜陛下召集几位开国老将入宫夜宴，宴席间御赐了一桩婚事，乃是勋国公之子张慎微迎娶卢国公膝下爱女。可这桩婚事啊，愣是被张慎微这混账东西自个儿给搅黄了！”

接着，萧浊便将朱雀大街惊现粉红大床，张慎微独战三宗弟子，还恰好被自家老爹撞见的龌龊事，加上市井传闻的加料，添油加醋地给李泰讲了一遍。

讲罢，萧浊还意犹未尽地总结道：“这张慎微身为世家子弟，竟无耻下流到这种境地，也真是死不足惜，咱们还算是为民除害了！”

李泰却摇头道：“张慎微就算再不堪，也不可能自己在朱雀大街上搭床胡来，此事明显是有人设圈套害他……张慎微龌龊事发之前，都跟谁有过接触？”

“说来也巧，张慎微事发前夜去了太虚观，就住在咱们旁边的乙字禅院。据禅院值守的道士讲，当晚卢国公府的四子程俊恰巧也在太虚观，还跟张慎微遇见，二人一同饮酒到夜深，皆喝得酩酊大醉，程俊还是被下人背了回去，而张慎微则在乙字禅院歇下。不知何故一觉醒来，人已不着寸缕地置身朱雀大街，身边还躺着三个同样光溜溜的宗教弟子。”

这画面感实在太强，连李泰都忍不住“呵呵”冷笑了两声，赞道：“这倒是个好局，构思之精妙，行事之大胆，令人佩服……等等，你方才说，与张慎微谕旨联姻的，是程家女儿？”

“正是，卢国公程老公爷膝下只有一位爱女，虽说不是嫡出却得宠非常。张程联姻本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惜张慎微独战三宗弟子的场景，恰巧被他爹张老公爷，和准岳父程老公爷同时撞见。程老公爷勃然大怒，当即去向陛下告状，要求取消与张家的婚事。

毕竟是御赐的联姻，陛下不能不管，当即传唤了勋国公张老公爷御前对峙。张老公爷因亲眼所见，也辨无可辩，只能理屈认亏，同意取消了这门亲。据说恼羞成怒的张老公爷回去之后，可是结结实实将张慎微这混账抽了个半死。”

李泰眯眼道：“前脚程家女赐婚张家，后脚程四郎便偶遇张慎微，紧接着张慎微便出了龌龊事，被取消了婚事。这前前后后也太巧合了些，若说其中没有程四郎的功劳，本王都觉得说不过去。”

“主子的意思是，程四郎设计构陷了张慎微，故意搅黄了这门亲事？”萧浊此语出口，紧接着又摇头道：“程四郎此人，奴才已奉主子的旨意细细查过，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纨绔子弟一个，这些年做下的昏庸混账事不胜枚举，时常被他爹程老公爷吊起来抽得半死。这样的家伙，若设计出如此精妙的计策……奴才委实不敢相信。”

“你那双狗眼，又何时将人看准过？”李泰鄙夷道，“废太子谋反之夜，十几个去追李治的刺客，不正是悉数折在这个程四郎手里？！”

萧浊听出主子话语中的谴责之意，赶忙辩解道：“原本咱们八九个人围攻程四郎一个，已是胜券在握，熟料程家后院突然起火，引得众多程家护卫前来，咱们的人寡不敌众，这才落败自尽。”

李泰皱眉道：“好端端的，程家的后院又为何会突然起火？这程四郎有神将护体不成？什么事到他身上都能机缘巧合、逢凶化吉？”

“主子，程家后院失火，还真不是程四郎的功劳。那日晋王被程老公爷护送归来，在两仪殿向陛下详述了从遇刺到获救的过程，咱们在两仪殿的线人韩公公便躲在帷幕后一字不落地听着。

据韩公公转述：当时晋王和程四娘子躲在屋内，眼见独守屋外的程四郎即将寡不敌众，程四娘子便急中生智，用宣纸、头油等物做了火把掷向后院，引燃了后院的草木，吸引下人前来，又大声呼救，这才解了晋王之危。”

“程四娘子这招围魏救赵，实在使得高明！”李泰叹道，心中又不禁感慨：连自家院子都烧，这女子也真是个狠人！

提起程四娘子，他蓦然忆起：“先前用版刻印刷之术印制《混世魔王传》的，也是程四郎夫妇？”

萧浊道：“正是。”

“这倒说得通了，”李泰觉得自己终于摸清了其中的关键，“程四郎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纨绔子弟，真正胸怀韬略、工于心计的是他娘子。张程两家被赐婚，兴许是程家女打听出了张慎微人品卑劣，不愿屈尊下嫁，故而起了悔婚的心思。于是程四娘子筹谋安排，故意让张慎微公然出丑，成功地替小姑子搅黄了这桩婚事，这招数用得倒也可圈可点。”

李泰赞罢程四娘子，忽然又话锋一转：“只可恶那张慎微，明明是被程四夫妇算计了，何故把仇怨算到本王头上？本王不过碰巧在太虚观与他相邻而居，且低调至极，与他连照面都没打过！熟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本王招谁惹谁了？”

李泰越说越委屈，一口气上不来憋得直翻白眼。萧浊手忙脚乱地又是端茶又是抚胸口，很是同仇敌忾道：“张慎微该死，但此事说到底，都是那程四夫妇害的！奴才这就派人去运作，让程四夫妇跟张慎微一道，不知不觉地消失！”

李泰喝了几口茶这才缓了过来，怒其不争地瞥他一眼，“消失！就知道消失！你又忘了那日冲虚道长对本王的进言了？”

萧浊苦着脸努力回忆一番：“那老道让主子宠信鸡鸣狗盗之徒……”

“笨蛋！他说得是虚怀博纳，广纳人才！”李泰简直要暴走，愈发体会到自己身边人才的匮乏，“程四夫妇，尤其是程四娘子，似乎很是与众不同，本王倒有兴趣见她一见。”

萧浊小心翼翼建议：“那奴才……派人将程四娘子绑来？”

李泰忍无可忍地将萧浊一脚踹远：“杀才！你除了行盗匪之事，还会什么？！”眼看着手下人个顶个都是只带砍刀不带脑子的家伙，李泰只好自己谋划，“三日后的二月初一中和节，父皇要在曲江池宴请世家勋贵，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萧浊捂着发痛的腰肋，再度可怜巴巴地试图揣测主子意图：“殿下是要邀请程四娘子参加曲江宴？”

“若是本王亲自下帖相请，程四娘子必定生疑。”李泰眯眼思忖道，“程四夫妇刚救了李治性命，与李治交情笃厚，若是李治出面相请，更合情合理。”

李泰说罢，便传唤道：“替本王更衣，本王要去承庆殿探望九皇弟去！”

接到曲江夜宴的邀请，蒋晴的第一反应是：“咱能不去么？”

“为何不去？”程俊却很是兴致勃勃，“陛下亲办的皇家夜宴呐，多少名门望族的子弟皆求之不得！这是晋王殿下感念咱们的护驾之恩，亲自下帖相邀，焉有不去的道理？”

于情于理，晋王李治的面子都是要给的，毕竟熊孩子是皇帝潜力股，虽说现在完全是低开低走的趋势……可是，“不知为何，我总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那烫金的宴贴上，隐隐约约浮现着“鸿门宴”三个惨兮兮的大字。八壹中文網

程俊笑着点了点她额头：“我看你是近来积劳多虑，有些疑神疑鬼了罢！”

说罢，索性挨在她身边坐下道：“皇家宴会我虽没去过，却也听我大哥谈起。说每年中和节的曲江夜宴规模极其盛大，偌大的曲江池畔，东西歌舞云集，南北戏曲毕至，更兼天南海北各色美食一应俱全，很是壮观。咱们好不容易能去见识一番，不去岂不可惜？”别的不说，单是能参加陛下赐宴这事，就足够他跟沈二和秦五吹嘘一年的。

蒋晴原本满腹担忧，但看程俊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好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