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四郎越跋扈,对咱们越是有利。”禄东赞道,“我们不妨再添一把火,在长安城内制造些流言,将程四郎昔日丑事统统扒出来,再细说说他是如何欺侮我吐蕃使者桑吉,任桑吉百般隐忍哀求,仍残忍地将他杀害!到时候,大唐皇帝迫于朝野内外的舆.论压力,也不得不尽快妥协,息事宁人了!”
阿旺刚要赞“大相真是睿智无双”,却忽见一个下属急匆匆奔来道:“大相!有一群唐人聚集在四方馆外喧哗,求见大相您!”
“唐人?”禄东赞有些疑惑,“什么样的唐人?”
下属面现古怪神色:“是一群穿红戴花的女子!”
这下,禄东赞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些女子所为何来?”
下属尴尬道:“据领头的半老徐娘嚷嚷,她们是来找您……讨债的!”
嘶……禄东赞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一旁的阿旺则不明觉厉地望着自家上官:大相来长安城才几日,已然欠下了许多女子的债,这无处安放的魅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此时的大理寺门口,果然拥挤着一群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子,单看哪一个都是妩媚风流、声若莺啼。但正所谓“一个女人抵得过五百只鸭子”,众多女子聚集在一起,尖着嗓子七嘴八舌地怒骂声讨,便聒噪得几乎要将四方馆的屋顶都掀了起来。加之不少百姓前来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更是让四方馆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一群姑娘们叉腰挺胸地骂了半晌,方见四方馆的门徐徐打开,一个吐蕃装扮的男子从门内出来,挺着肚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问道:“尔等是何人?公然在我吐蕃使团门前聚众闹事,枉顾你们大唐的王法……”
熟料他话未说完,已被一众莺莺燕燕“呼啦”一下子围了起来,姑娘们这个扯袖子那个抓衣领,将他推推搡搡东拉西扯,耳膜更是被一片尖声聒噪震得几乎要破了。
“住手!都住手!有话好好说!”
被他这一声喝,女子们果然安静了片刻,便见个扑着粉白脸的半老徐娘扯着高调门儿问道:“你是吐蕃的官儿?”
阿旺挺了挺胸:“我乃吐蕃使团副使!尔等是何人?找我家大相有何事?”
半老徐娘便冷笑一声道:“你是吐蕃官儿就好!我们今儿呀,是来找吐蕃人讨银子的!”
她刚说吧,众女子便一叠声地呼应“正是!是来讨银子的!”“欠债不还,你们吐蕃人真是不要脸!”“不给银子我们就不走了!”
阿旺再度陷入声浪海洋,被聒噪得脑壳生疼,赶忙再度大喝一声:“停!我们吐蕃使团自从抵达长安城以来,便安分守己地住在四方馆内,何时欠过你们银子了?”
“哎!这话说得可就没良心了!”半老徐娘气得脸上的香粉簌簌往下掉,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阿旺鼻子尖,“你们吐蕃人在长安城里花天酒地、吃喝玩乐,逛遍了平康坊的秦楼楚馆。几杯酒下肚就跟嗷嗷叫的下山狼似的,摧残了我们多少姑娘!这便还罢了,关键瓢完之竟然还不给钱,恬不知耻地拍拍屁股就走了!大家伙儿给评评理,哪有这样没羞没臊、蛮不讲理的异邦人?!”
半老徐娘这一番嚷嚷,众多吃瓜群众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帮吐蕃人打着朝贡和亲的名义,到我们长安城白瓢来了!
群众们不乐意了:我们堂堂天朝上国威伏四夷,岂容得你们这些化外蛮夷在我国都猖狂?!于是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喝骂之声,百姓们义愤填膺地支持组团讨债的清倌人,要求吐蕃人结清瓢资、滚出长安城。
阿旺被这架势吓坏了,自觉事态已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赶忙拼命挣脱开了众清倌人的纠扯,灰溜溜窜回四方馆内向大相禄东赞报告。
“逛秦楼不给钱?!”禄东赞皱眉道,“确有此事么?”
阿旺外袍都被扯破了,脸上更是被清倌人们抓挠得红一道紫一道,苦着一张脸道:“咱们使团众人谨遵大相吩咐,向来安分守己……”
“那就是诬陷了?既是诬陷怕她们作甚,交给鸿胪寺处理!”
阿旺支吾道:“可……也不排除有个别人按捺不住,出去喝个花酒……”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禄东赞怒斥道,“什么事都要本相替你们善后!”说罢冷哼一声,往门口走去。
四方馆的门再度打开,两排吐蕃武士先出门开道,分开了堵在门口的众清倌人。继而禄东赞迈着四方步负手而出,一双虎目扫视一圈熙熙攘攘的人群,朗声道:“我乃吐蕃使团正使禄东赞,尔等前来堵门讨债,空口无凭可有依据?”
“有哇!自然是有的!”半老徐娘扯着嗓子道,“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平康坊的秦楼最是公道,若没有那桑吉亲笔写下的欠条,我们也不能上门儿讨债来呀!”
禄东赞一愣:“桑吉?”
“可不就是桑吉!”一名绿衣女子抢着道,“那厮隔三差五便来我们丽红院消遣,连茶奉丫鬟都被他摸了个遍!偏回回吃干抹净提上裤子就走!我问他银钱之事,只说记在吐蕃使团的账上!奴家实在信不过他,软磨硬泡的才令他写了个字据,喏,你看看!”
她说着,便从怀里抽出个花花绿绿的东西来,禄东赞接过来一看,竟是条大红绣花的肚兜,上面用罗黛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欠丽春姑娘缠头五十两,改日奉还,桑吉。名字下面还有个红殷殷的指印子。
禄东赞捧着肚兜尴尬不已:“这……这是……”
“我这儿也有!”另一名紫衣女子尖声叫道,“也是桑吉押给我的,说让我凭此物往四方馆,找吐蕃使团换七十两银子!”
她说着,也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递过来。禄东赞接过来抖开,看了一眼便果断扔了:竟是条带着气味的男子渎裤!
莫说是禄东赞,连一旁的阿旺也是恶心的不行,却梗着脖子道:“你说这是桑吉的就是桑吉的?我看你就是随便扒了个男人的裤子讹人来了!”
“我讹人?!”紫衣女子不干了,双手一叉腰高声道,“那我可就直说了!桑吉那玩意儿上纹着一只雕,红嘴青翅膀的!回回儿都要拿来跟本姑娘炫耀!我说得对不对?!”
她这话一出,众清倌人们竟哄笑起来,有人道:“敢情那是只雕啊!我还以为是只红嘴绿鹦哥呢!”“就是就是,玩意儿还没个家雀儿大,也好意思纹个雕,啧啧啧啧……”
禄东赞听得一张脸都黑了,低声向阿旺求证道:“她们说得……可属实?”
阿旺额角直抽抽,尴尬道:“……是真的!”
见吐蕃人承认了,清倌人们愈发带劲儿起来:“还有还有!”“看看我的!”“我的一百两呢!”一时间纷纷举着各种千奇百怪……且极具银糜气质的东西要求兑现。
禄东赞一张黑脸气得发白:他对于桑吉的纨绔行径、浮浪所为早有所耳闻,但桑吉乃是察尔汗家族的嫡子,此番被安排来出使大唐,本就是为熬资历来的。加之他的确给桑吉派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任务,故而对于桑吉的花天酒地也采取了不管不问的纵容态度。
可没想到,这混账竟无耻至斯,人都死了却欠下了一屁股瓢债!
饶是足智多谋的大相禄东赞,此刻面对群情激奋的清倌人,一时间竟也没了主意。然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喝叫:“四方馆!没错儿就是这儿了!”
禄东赞跟阿旺抬眼望去,见十几个商贾模样之人正急匆匆冲四方馆门口奔来,毫不客气地分开了拥挤的清倌人们,冲禄东赞质问道:“你是吐蕃使团的头儿?”
禄东赞尚未开口,一旁的阿旺便不满喝道:“怎么说话呢?此乃我吐蕃大相是也!”
胖商贾无所谓地一挥手:“我不管你是大象还是老虎,总之一句话:还钱!”
禄东赞与阿旺面面相觑:怎么又是个讨债的?
“还……换什么钱?!”阿旺颇有些没底气,“你又是哪个?”
胖商贾大肚子一腆:“我乃东市金玉楼的掌柜!你们吐蕃人桑吉在我酒楼里数次宴请,消费二百多两银子,却一文钱未给过!我本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今儿才听说,桑吉竟然已经死了!”
他此语一出,围观群众竟齐齐抽了一口冷气:那个混蛋银棍桑吉,居然已经死了?!
“他人死了不要紧,但欠下的帐不能不还呐!”金玉楼掌柜说着,将一大叠欠条悉数塞到了禄东赞手里,“喏,这是桑吉打下的欠条,共计白银二百四十五两!五两的零头我不要了,权当给他烧纸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