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其余几个商贾也纷纷将欠条往禄东赞和阿旺手里塞：“这是桑吉在我店里欠下的五十两茶水钱！”“看戏钱！”“给小娘子买首饰的钱！”“打坏了我店里古董的钱！”
禄东赞只觉无语问苍天：这个死鬼桑吉究竟欠下了多少外债？只怕吐蕃使团倾家荡产、集体上街卖艺也还不清啊！
四方馆门前熙熙攘攘闹成一片，不远处一座屋檐下，蒋晴正抱臂远远看着。
一旁的程不输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番闹腾，桑吉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还欠债不还的恶名，可算是在长安城里传开了！”
“玩舆.论么，老娘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专业的！”蒋晴轻笑道，“不过，这只是两道开胃小菜，后面的大菜够不够味儿，就要看咱们家老爷的本事了！”
正当吐蕃使团深陷债务危机之时，朝堂上的战役也悄然拉开了帷幕。
翌日早朝，时任御史大夫的蒋清晖向陛下上折启事，言昨夜龙武军中两名武将向御史台自首，称曾与吐蕃使团副使桑吉结交，多次受其宴请，被桑吉私下赠与金银、房契、舞姬等，一时昏聩便收了下来。如今思之悔恨自责不已，故而主动向御史台出首，承认所犯之罪，并将桑吉赠与财物一并上交，乞求宽大处理。
“竟有此事？”皇帝李世民很是震惊，随即忆起：“桑吉就是那个……”
“启禀陛下，正是半月前遇刺身亡的吐蕃副使桑吉。”蒋清晖道，“臣等近日听闻，桑吉遇刺之事流传于市后，竟有不少商贾伶人围聚四方馆前，拿着桑吉留下的欠条向吐蕃使团讨债，称其生前频繁出入于长安城茶楼酒肆，以及平康坊的秦楼楚馆，大行交际宴请之事。八壹中文網
诸多迹象，令臣等不免对桑吉的所作所为生疑，于是派几位御史四处查访。一查之下，发现桑吉生前与朝中不少文臣武将皆有往来！”
蒋清晖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经由宦官递了上去，道：“此乃御史台搜集到的，不日前与桑吉有过往来的官员名单，呈陛下过目。”
李世民接过名册从头看到尾，颌下胡须都在微微发颤，“啪”地合上名册，指着堂下文武众臣，怒道：“好哇，朕这些好臣子！面上口中对我大唐忠心耿耿，私下里却与异邦之人称兄道弟！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堂下众臣见天子发怒，忙齐齐跪下道：“陛下息怒！”
骂罢，李世民又点名道：“吏部尚书张仪何在？朕责令吏部与御史台同查此事，务必将我朝堂中吃里扒外的败类们一个一个揪出来！严惩不怠！”
吏部尚书张仪赶忙出列称“遵旨”，行动倒也麻利，朝会之后迅速与蒋清晖成立了联合行动组，开展了声势浩大的调查活动。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那些收受过桑吉贿赂的更是忐忑不已：毕竟，谁也不知道蒋御史提供的那张名单上有没有自己，倘若侥幸没有，那便是祖坟上冒青烟；倘若不幸真有，那自己也就离埋进祖坟不远矣。
大臣们思来想去，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自首。毕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将吐蕃人的贿赂主动交出去，再将责任悉数推到死鬼桑吉身上，说不定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昔日被称为“阎罗殿”的御史台门前，一时间门庭若市，前来赶着自首的官员竟排起了长队。蒋清晖苦恼之余只好实施vip绿色通道，上缴赃款超过一千两银子的，可以享受免于排队、监狱直达服务，简直不要太贴心。
两日下来，前来自首的官员竟达到五十余名，上缴赃款金额超过两万两白银。李世民看过自首名册之后冷笑数声，令御前总管王德将名册原封不动地给吐蕃大相禄东赞送去。
这薄薄的一本名册，拿在禄东赞手里却如同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猛火雷一般，令他惶恐不已：毕竟，吐蕃使团是打着朝贡和亲的名义来的，典型的追爱豆小迷弟形象，背地里却行拉拢朝臣、窥探机密的私生饭之事，还不幸被人家给揭穿了，这脸打得简直啪.啪作响。
禄东赞惶恐之余，几次三番通过鸿胪寺要求觐见天可汗陛下，却都被不冷不热地回绝了。无奈之余，只得亲笔给天可汗陛下写了封情深意切的奏折，大体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场误会，我们只是看贵国的新年刚过，想要给大家拜个晚年，拜年么就没有空手来的，所以带了些吐蕃特产聊表心意，就问你意外不意外，开心不开心。
对于这样厚颜无耻的托词借口，李世民可能颇感意外，但绝对不会开心，这从涉及吐蕃贿赂案的五十余名官员或罢官、或贬黜的结局便可见一斑。一时间，大唐朝野震动，文臣武将人人自危，视吐蕃使团如洪水猛兽，连路上遇见了都要遮脸绕道走。
禄东赞本是带着巩固两国邦交的政.治任务来的，却不曾想在混成了这般人厌鬼弃的处境。然更让他郁闷的是，吐蕃使团在长安百姓中的名声也臭得烂大街，自从出了清倌人和商贾堵门讨债的闹剧之后，长安城坊间皆传：以桑吉为代表的吐蕃使团，吃饭不付账，睡姑娘不给钱，一路走过鸡飞狗跳，行事风格堪比匪类。
更有甚者，桑吉被人刺杀，卢国公之子却蒙冤下狱之事，在长安百姓中不胫而走，惹得百姓议论纷纷，一致认为像桑吉这样的败类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反观卢国公爷，乃是长安百姓心目中的偶像，所谓父英雄子好汉，即便卢国公爷的儿子当真杀了桑吉，那也是为民除害云云。
舆.论酝酿了几日之后，便开始有百姓云集在大理寺门前请.愿，要求大理寺卿秉公论断，释放卢国公家的少郎君，莫要助长吐蕃蛮夷的威风。
事情发酵到这般程度，已然远远超出了禄东赞的掌控。眼见桑吉之事再不解决，吐蕃使团就要在长安城彻底待不下去，禄东赞只好捏鼻子认亏，通过鸿胪寺表达息事宁人的意愿，只说是经内部调查，桑吉之死纯属私人恩怨，与程府少郎君实不相干。
既然吐蕃使团愿意撤诉，大理寺孙卿自然也乐得息事宁人，即刻禀明陛下，并将程俊和秦五郎无罪释放。
听闻此消息，大理寺监牢从牢头到狱卒无不弹冠相庆，高兴得犹如过年一般，就差点一挂庆祝的鞭炮了。狱卒诚惶诚恐地打开了程俊的牢门，挤出一张给亲爹拜寿般无比虔诚的笑脸，深深作揖道“程少郎君大喜”，随即向他转告了这一大好消息。
“小爷可以走了？”程俊懒洋洋从铺得绵软暖和的地榻上站起身来，望一眼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地面、抹得油光可鉴的炕桌，以及桌上未吃完的鸡鸭酒肉，颇有些恋恋不舍地长伸一个懒腰，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牢门口。
他在前面慢慢走着，牢头狱卒皆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满脸陪着小心翼翼的笑容，俨然一副活灵.活现的《送瘟神图》。
程俊走出大理寺监牢大门，回首对牢头和狱卒们笑道：“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咱们后会有期！”
牢头和狱卒闻言面面相觑，牢头赶忙苦笑道：“程少郎君说笑了！您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再不会有牢狱之灾了，咱们后会无期，后会无期！”从没伺候过这样的祖宗犯人，咱们最好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程俊走出大理寺的大门，正是正午时分，一轮初春的暖阳将融融的日光洒在他肩膀，程俊仰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心里说不出的温暖惬意。
然当他看到早已恭候在大理寺门外的不输不败兄弟，顿时倍感失望：今儿是他无罪释放的大日子，那婆娘不可能不知道，竟也不来接他……
说好的性命相托呢？说好的不离不弃呢？果然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程俊甚至悲催地想到：依那婆娘视财如命的性子，倘若小爷我当真冤情不得洗，被当成替死鬼一刀咔嚓了，那臭婆娘就能继承小爷的全部家当，然后雇几个铁头样的黑.鬼替小爷抬棺，她蒋小寡.妇坟头蹦迪，然后揣着小爷的银子高高兴兴改嫁去……
程俊正暗自心酸着，不输不败兄弟却欢天喜地迎上来，替他披上一件羊毛大氅，“小爷可算出来了！春寒料峭，小爷莫要着了凉！”
程俊因没见到想见的人，垮着一张恹恹的臭脸，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家主母呢？又忙着做生意挣银子去了？”
这回倒是程不败嘴快道：“小爷这可就冤枉主母了！小爷蒙冤入狱这些日子，主母饭都吃不香，觉也睡不好，人生生熬瘦了一大圈，日日都在为救您到处奔走，哪里还顾得上生意？”
他这话终让程俊心里舒服了些，面色也稍霁，咧嘴道：“这还差不多！”看来在那臭婆娘心里，小爷比银子还是重要些的。
“今儿是小爷平反昭雪的大日子，主母岂能不惦念着？”程不输笑着往远处指指，“主母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在大理寺门前抛头露面，早在马车上恭候小爷多时了！”
程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见远处一条长长的巷子尽头，蒋晴常坐的青帘马车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沐浴着金色的阳光，犹如一幅温婉的画卷般美好。
程俊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举步便向那马车走了过去。